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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梅同疏(84)+番外

北辰擎低声道:“我依稀记得一些。当时是太子带着他来的,我只得回避到了帷幕后。而后他们先走,我留下来了,想让先生接着多指点指点,结果先生指着他的背影道:‘诺诺诺,这个就是天煞孤星,以后可得离他远些。’当时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以后没再见过他,也无所谓远近了。”他言罢,悄悄看了杨晔一眼,心道:“我屡次提点你不要碰他,不要碰他,你就是不听。因此事我也是道听途说不敢确定,也无法在背后乱嚼人舌根。如今你可信了吧?”

杨晔虽然脸色微微发白,却依旧沉寂不语,凝神听任鹳接着道:“当时那位凌少卿不过是太子爷身边一个未长成的小侍卫,但据说他已经克死了不少人。因真正的天煞孤星在人世间极少,老夫头一次碰上,觉得很稀罕,因此后来为此事专程进宫一趟,找到太子查查他的来路。原来他爹曾任扬州刺史,他出生那一天,他爹恰恰去上任,还没有走到扬州,马车就摔进山谷丧了命。他三岁那年,他娘染了风寒随他爹去了,他被寄养在叔父家。不出两年,叔父得罪了上司,被流放到关外,最后一家子没见回来一个。叔父临走前,想留下他兄长的一点血脉,托了多少人,将他转手到他另一个叔父家。这次还没走到他叔父家,他叔父家遭了劫匪,被屠杀满门,幸好他还未进门,否则必定跟着丢了小命。如此送他的人只得千方百计地打听一番,直接将他送到了他的一个远方舅父家。”

他的这位舅父是京官儿,在他七岁那年,这不知怎么地牵涉上了一件谋反的案子,满门抄斩。当时抄斩的名单上听说还有他的名字,是当年的太子看他并非舅父家姓氏,一时手软,将他的名字划去了,才留得他一命。据太子殿下说道,他坐在门口,无处可去,看起来很是可怜,自己只得将他带了回来。见他根骨不错,又是官宦之后,就交给了宫中的侍卫,令其悉心栽培。这时众侍卫有隐隐听得他过往的,已经不敢太靠近他了,因此他学武学到十二岁,因为没有像样的师傅授艺,依旧一事无成,太子爷才带着他来找了老夫。”

第58章

当时老夫听完他的过往,叹道:‘果然不错啊,果然是。’太子殿下便问是什么。牵涉到人命关天,老夫不能隐瞒,只得告诉了他。当时太子便变了脸色。不过如今的皇帝陛下毕竟是真龙天子,胆量过人啊,竟然把凌少卿收到身边这么多年,莫非他也未卜先知,知道将来会有杀破狼来惑乱他的天下么?”

众人听他讲完,偌大一个花厅中久久沉寂无语,暗道从前只是听说,没想到世间还真有天煞孤星这种东西。

过的片刻,杨晔勉强笑道:“他……他怎么没把他自己克死?”

任鹳道:“侯爷有所不知,这天煞孤星,他只克身边亲近之人,不克自己。”言罢别有深意地又看了他一眼。

杨晔微微垂头,心道:“莫非我这命很硬?竟然活到现在。不对,这老儿在随口胡扯,不能信他的一番邪说!我该怎样便怎样,不信老天爷能把我如何!”

北辰擎紧挨他坐,见他脸色稍稍有异,伸手从案下握住了他的手,杨晔的手冰凉,手心俱是冷汗,北辰擎心中以为他害怕了,便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以后见了凌大人,躲远些便是。”

杨熙听在耳中,忽然接口道:“还有什么以后?既然任先生说他能拆了我们三个,你们两个跟我这么多年,我不能让他给拆了谁去。”

杨晔闻言,脸色顿了一顿,抬头看看自己的兄长,见他虽然唇角含笑,但眼神中却掠过一丝冷厉之色,他跟随杨熙多年,知晓他已经动了杀心。或许他早就对凌疏动了杀心,只是从凤于关那一次以后,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借口而已。

杨晔微一沉吟,心道便是杀,也不能让别人动手,因此微笑道:“哥,回头这事儿交给我即可。”杨熙横他一眼,微微点头。

两人之间气氛微妙,岑靳和任鹳都瞧了出来,岑靳坐的远,只是微笑不语,任鹳却道:“殿下此言差异。这天煞孤星,老夫私以为现下杀不得。”

杨熙道:“为何?愿听先生详解。”

任鹳笑道:“老夫给人看命看了这么多年,但有关命相一说,有时候老夫这心里,也是不太信。天道易变,命运无常。人之命运固然有先天命盘一说,但随着世事时局的变化,却并非就是一生不变。譬如赵王殿下出身皇家,雄才大略,心怀天下,如今却不得不暂时屈居一隅。皇帝陛下对殿下防备甚严,而且他的心里把凌少卿当做对付殿下的利器,宠爱备至。那么殿下您就该让这位凌少卿始终留在皇帝陛下的身边,他看到凌少卿就自觉安心,在其余的一些事儿上,未免就疏松了防备。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便是这个道理。殿下您也好乘隙而入,有所作为。不知老夫所言是否有理?”

杨熙怔怔地听完,忽然站起身来,对着任鹳深深一礼,道:“多谢先生指点。如此说来这位凌少卿,现下还得暂且让他留在皇兄身边了。”

任鹳道:“留与不留,殿下自己掂量吧。”

席间言谈甚欢,所有的话题和气氛都在按部就班地顺着杨熙预谋的方向走。唯有杨晔随着任鹳的话心中忽喜忽忧,片刻间脸色就变了几变,最后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杨熙看在眼里,特意问道:“小狼,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杨晔无奈笑道:“我……我不知道。哎哟哥哥,我酒喝多了,这会儿子头晕,让我去花园里转转,看看梅花,也许就会好。岑王爷,晚辈失礼。”慢慢站起身来,便想溜出去。杨熙忙道:“魏临仙,你跟着他。”却见杨晔已经踉踉跄跄地出了花厅,魏临仙连忙跟出,伸手想去扶他,杨晔道:“你回去陪着哥哥,我自己清净一会就好了。你放心,我就在这花厅左近。这是岑王府,规矩我懂的,不会乱走。”把魏临仙打发了回去。

他沿着西花厅外的长廊蹒跚而行,心中悲喜交集,竟不知是何种滋味。冰凉通透的风一阵阵掠过,和着阵阵梅花的香气,馥郁清甜,中人欲醉。杨晔伸手扶住一根廊柱,站住了。

他的身边廊外,恰恰有一树白梅,层层叠叠的花瓣晶莹剔透,如上等脂玉雕琢而成。杨晔伸手折了一枝下来,拿在手里,沉吟片刻,喃喃地道:“我可是真想你了。想和你同床共枕,也想提刀杀了你,我想……我要怎么样你呢?就算你是天煞孤星又如何?小爷我命硬,我不怕!可是你想我吗?恐怕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西甲王宫中你答应我的事儿,究竟是不算数的吧!哎,你这个始乱终弃的……”

他一声长叹,无尽怅惘。宇宙洪荒,天地无极,唯余这满园花树寂寂,暗香浮动。誉满京师风流薄幸的淮南侯,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了孤独悲凉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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