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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蓬莱(215)

作者: 郁都 阅读记录

“那……师尊要怎么做?”谢苏斟酌道。

见他神色认真,明无应却笑了:“去听听他想要什么,能给的就给,不能给的……”

谢苏问道:“如何?”

明无应面无表情道:“那也只好把他给杀了。正好他在运河上,杀了他再往水里一丢,轻省得很。”

谢苏明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仍不免偏过脸去,轻轻一笑。

明无应扬眉道:“你笑什么?债多难偿,干脆杀人灭口,也不是到我这里才开天辟地头一桩。”

谢苏收敛神色,手指拨弄着剑柄。

明无应一望即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不点破,只故意道:“你担心我啊?”

谢苏低声道:“师尊答允他一个承诺,是为了帮我取回承影剑,我……”

明无应打断了他的话:“你觉得无论逐花楼主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做到,所以担心我因为这个承诺为人所制,是不是?”

“是。”

“那我教你一个法子。”明无应笑了笑。

“什么法子?”

明无应心情甚好:“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至于做什么呢,当然是我来定,这不就扯平了吗?”

这一套说辞分明就是强词夺理,被他说出来,竟还十分流畅。

谢苏还没说什么,明无应已经威胁道:“你答不答应?”

“我——”谢苏蹙眉,“不论逐花楼主要你做什么,你要先告诉我,我才肯答应。”

“长进了,”明无应点点头,“学会跟我讨价还价了。”

迎着谢苏不闪不避的目光,明无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

谢苏稍稍放心,见春掌柜已经等候许久,轻声道:“那我走了。”

“慢着。”

谢苏刚听到这含着笑意的两个字,就发觉明无应已经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明无应手指修长,将谢苏的手腕握在掌心,还有余裕。

他缓缓摩挲着谢苏腕上那串白玉玲铛:“我不在城中,国师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做什么,但这个还给你,可不是当个摆设用的,记住了?”

明无应掌心灼热,握得软玉生温,指腹压在一颗白玉玲铛上面拨弄着。

他们相靠极近,明无应身上气息却并无迫人之意,谢苏恍惚之间,觉得明无应不像是在摩挲玉玲铛,倒像是在摩挲着他的手腕。

“……知道了。”

明无应深深看他一眼,这才收回手,笑道:“嗯,走了。”

谢苏定了定神,这才向坐忘台的方向行去。

他估量时间向来很准,可是只要跟明无应在一起,就好像时间流逝很快,而心里的体会很慢,往往后知后觉。

譬如此刻,谢苏觉得他与明无应说话并没有耽搁太久,可是一路行来,都没看到丛靖雪和温缇。

到了坐忘台上,见二人坐在相邻的两张桌案之下,像是已经等了他很久,谢苏这才晓得自己拖延。

丛靖雪坐姿挺拔端方,见谢苏坐到了自己身后的位置上,略略向后靠过来,轻声道:“温姑娘说,关于那面具,她有些别的想法……”

谢苏也将声音压低,应了一声:“嗯,别在这里说。”

他的目光扫过台上诸人,已经知道今天的清谈会是为何而办。

国师坐在正中,并不说话,而是由知昼主持,另一边坐着的全是经由长公主引荐给国师的修士,此刻脸上神情各异,有沉着不语气定神闲的,也有一脸期待跃跃欲试的。

名为清谈会,其实是要考校这些人。

明无应和谢苏自然不在其列,那些修士见同来的人里面少了两个,谁也没有说什么,这可是能进入天清观的机会,能够少两个人竞争岂不是更好?

谢苏坐在最后面,身前还有许多旁听的天清观弟子挡着,倒也不用费心思敛去身上气息,免得被那些修士们认出来。

倒是国师看到他,微微一笑。

谢苏颔首致意,国师也点了点头。

开场便切入正题,知昼环顾台上诸人,朗声道:“圣贤曾言道:与人群者,不得离人。然人间变故,世世异宜,惟无心而不自用者,为能随变所适,而不荷其累。”

台上修士们皆屏息凝神聆听。

知昼又道:“今有一问,所谓‘无心而不自用者’,应作何解?请诸君畅所欲言。”

说是清谈,有时场面激烈,甚于辩论。立刻有修士率先发言,即刻又有人驳斥他。

天清观的弟子各个端坐,神色肃穆,想来也在心中想这一问的回答,只求有所了悟,也能对自身修为有些助益。

只有温缇完全没有听,她修习的是蛊术,与这玄之又玄的道法全不相干,此刻正放出两只小小蛊虫在坐席边缘,伸出一指逗引它们。

谢苏在后面看到,不觉微微一笑。

抬起眼帘时,却不期然与国师的目光对上。

在国师身后是那面山河璧,只是无甚光彩,好似蒙尘一般。

国师慈和的声音仿佛在他脑海中响起:“这一问,你可有自己的答案吗?”

谢苏眨了眨眼睛,忽觉周围的人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他的坐席仿佛迎风而起,载着他飘向了坐忘台下的无边荷塘。

他悬坐半空,只觉清风和畅,柔嫩碧绿的荷叶被清风扰动,缓缓摇摆,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整个人油然生出一股自在之意。

国师亦悬坐于半空,与他相对,脸上笑意玄妙。

谢苏抬眼望了望坐忘台上的人,只觉得他们离自己十分遥远,复又转头看向国师,笑道:“久闻国师道法精深,还请为我开示解惑。”

他忽然被国师带离坐忘台,却并不惊慌,知道此刻自己与国师恰如处在神游之中,因此身轻如风,意如流水。

国师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说,谢苏也很想听一听他究竟要说什么。

国师神色平和:“物我两忘,是为无心。”

谢苏平静道:“既已忘我,便是无我?”

国师颇为赞许地一笑:“无我忘我,无心忘情,方知至乐天乐。”

“何为天乐?”

“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谢苏反问道:“若我不与天和,又当如何?”

国师微笑道:“自然是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国师所言,听起来不像忘情,倒像是无情。”

“此言差矣,忘情不从无情而来,是从有情而来。澹泊之守,须从秾艳场中试来。若非先有情,怎能忘情?如可心境两忘,一念不生,便得心灯朗照,法身长存。”

谢苏听得“心灯”二字,不觉想到自己内景之中的聚魂灯,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国师所言好像句句都有所指。

他笑了一下,又道:“如国师所言,所谓大道无情,生育天地,此处的无情也非无情,而是忘情了?”

国师颔首一笑:“世人以为成仙成圣就是与日月同光,与天地同寿,可知至高至明日月,而这天地正是世间最无情的东西,翻云覆雨,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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