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其实很好奇,那几个老乞丐怎么会落到这般的光景?不管是谈吐,还是那一双眼睛,都不该在市井里便乞讨才是的。
但这终究是旁人的过往,人家不提,她也不好多问。眼下见萝卜崽说起,便问道:“你爷爷他们从前,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我实在是没有见过,什么罪人要去街上乞讨半生的?要么就是砍了头或是大狱里过余生,再不济流放到各处便是。”还叫人挑断了手脚筋。
萝卜崽如今对周梨本就没有什么私心,见她问起,只仔细想了想爷爷们生前所谈起从前的事情,但自己知晓的也很少。
主要他们也很少说,放下筷子想了半天,喝了大半碗汤,才说:“有一年中元节的时候,讨得了两个钱,爷爷们去买了纸,跑到城外,说是烧给什么贞元公,又说什么兰台。”
他没有发现,说起这贞元公和兰台的时候,那韩玉真一双鹰隼眼睛顿时闪过一抹寒光。
但很快,便又掩了下去,好一会儿,才淡淡说了一句:“活该他们。”
声音很低,萝卜崽并未听到。
但周梨素来是个细心之人,却是察觉到了韩玉真的异样,也清楚听到了他这话,心里便猜测,多半这几个老乞丐,韩玉真是认得的。
因此隔日也是找了个机会,趁着萝卜崽和顾少凌都没在,见那韩玉真收了长枪,这将擦汗的帕子递过去,“我有个疑问,想问一问先生?”
韩玉真朝他道谢递来的帕子,“这些事情,不该姑娘来做。”又问她想晓得什么?
哪里晓得却听周梨说,“先生认识萝卜崽的爷爷们?”
韩玉真别过头去,只拿侧面对着周梨,似乎想掩藏些什么。但是他好像又发现,对于周梨来说,既然已经发现了端倪,自己不说,她多半也会想法子去探查。
何必如此劳民伤财?
于是所想便承认了:“是。”
“那先生知道这个是干嘛用的么?”周梨左右瞧了一眼,见着院中并无旁人之眼,唯独他二人,只拿了一个刷满了黑漆的铁片子给他看。
然而这铁片子,便是小孩子也能看得出来,只有一半。
他当时就浑身颤抖起来,一双眼睛里满是兴奋在迸放,“姑娘,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有一回给萝卜崽一个爷爷卤菜边角料,他塞给我的。”说是没有银钱感谢,身上又无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拿这个做谢礼。
这时候韩玉真已经将那半个铁片子捏在手心了,却如获至宝一般,只贴在自己的心口前,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周梨,有些急促地问着:“姑娘此前,可是给了旁人瞧?”
“除了阿初,并无旁人。”周梨这话倒是不假,老乞丐他们身份本就奇怪得很,看着就大有
来头的。即便是沿街乞讨,但也不至于拿个废弃铁片做宝贝贴身放着。
后来又拿来做谢礼送自己。
周梨便晓得不是俗物,哪里敢叫旁人晓得,也就偷偷给白亦初瞧过。
白亦初也看不出什么,只叫她好生收着,万不要随意给别人。
听得她这话,韩玉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便好。”一面朝周梨示意着,“姑娘请随我到书房。”
的确,这即便是四面无人,但人总是觉得天光白日的,有些话说出来,好像就总会叫风传了出去。
不如在那四周上下都有账帏的地方安全密实。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书房中,那韩玉真一手将长枪靠在墙边,一手将铁片子递还给周梨,“姑娘可晓得玄虎令?”
周梨摇头,不过眼下听韩玉真这样一说,在看那铁片子上的花样,的确像是个什么虎嘴。
然就在她正想着这另外一半上面的花样该是什么样子时候,便听得韩玉真说:“二十多年前,兰台一案,玄虎令就已经失踪了,说起来算上当今圣上,已经有三代帝王在寻其身影了。”
周梨一下觉得这铁片子沉重万千,竟有些握不住的错觉,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那这?”
“另外一半,在我们将军手中,只不过姑娘聪慧,该晓得将军走的时候,正是天下太平之际。”他说到这里,眼里满含北悲愤,“你是常读书的,应该听得有一句话,叫飞鸟尽弹弓藏。我们将军,不该啊!”
周梨只觉得心口砰砰地跳着,呼吸也一下急促起来,“将军他?阿初可是晓得这些?”
“我如何敢与公子说这些?他纵使是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可将军到底是他的血脉至亲,他又是个热血男儿,若是晓得了,哪里还沉得住气?”而霍将军当初走的时侯,以防帝王无情,赶尽杀绝,便将这另外一半玄虎令留给了公子,以求能做个护身符。
那时候韩玉真还小,年纪一如现在的萝卜崽一般,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们正要班师回朝,该是接受嘉奖之际,哪里晓得上京来了使者,与将军在帐中密谈。
“他们说什么,我并不知晓,只是晓得那使者走后,将军明显神色不对,那夜还破例喝了酒,和我说了许多公子长大后的事情,又说这天下海晏河清,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也怪那时候我年少,并未多想,不曾想过了几日,将军便在回朝的路上突发急症不治,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自此,世间便再无霍轻舟这个人了。
试想他年少提枪上沙场,守住了这千里边疆,不知道泼洒了多少热血,才换来了这所谓的海晏河清。
最后却以这样仓促潦草的结局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半生。
房间里静静的,周梨紧握着那半块玄虎令,能清晰地辨别出韩玉真那压抑着的声音中,即将要爆发而出的不甘和恨意。
“那是盛夏,迎接将军班师回朝的使者以将军尸体不宜保存,当日便做主焚烧了将近的尸体。”所以,要查,也再也无从查起了。
不过韩玉真要说的,也不仅仅这是这些,“将军刚走那一会儿,我们都慌了神,群龙无首,不想等反应过来后,自己身边的兄弟,却已经所剩无几。”
这哪里还用说,自然是朝廷出了手。
“朝廷有个北斗司,但又不属朝廷,直隶帝王,我因年少,还未入军籍编户,所以他们的名册上没有我,如此我也是逃过了一劫。”说到这里,看朝周梨手里的那半块玄虎令,“给你玄虎令的,应该就是北斗司的人,当年兰台一案,正是他们抄了贞元公的府邸,这半块玄虎令,自然是在他们的手中。”
只不过这些人后来不知为何,听说全部被帝王裁决。
而大家直到现在都认为,那半块属于贞元公的玄虎令,还在北斗司里盛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