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殊想不到吗?
他怎会不知。
只是当这上千年沉闷、无望,日复一日的期盼,与这属于谢兰殊三年的温情时光冲撞,彼此排斥,相互吞噬时,他听见自己心底深处传来一个声音——
这天下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我只想做谢兰殊。
-
不知睡了多久。
他再次能感觉到身体存在时,窗外天光大盛,鸟鸣声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枝,鼻尖隐隐嗅到的是……
糖糕的味道。
“他醒了吗?”
“没有吧。”
“他是谁啊,怎么会在掌门的房间里?”
“掌门说他是贵客……他的睫毛好长,还是白色的,好漂亮!”
“曜灵师姐你想干什么?”
带着红色恶鬼面具的曜灵手握竹笔,咬了一口糖糕,碎渣簌簌落在床上之人的脸颊上,她理所当然地对其他人道:
“当然是趁他睡着了,在他的脸上画乌龟!”
众人或是惊讶或是羡慕地叫了起来。
掌门说了不可对贵客造次,要是惹恼了贵客被对方揍一顿,掌门说她不会给他们撑腰的。
但曜灵师姐一贯是他们之中胆子最大,修为最高的,别人不敢做的事她都敢做。
“你们怕什么?别人就算了,但是这个人,别说在他脸上画乌龟,就算是在他的心肝上画王八,都不算欺负他!”
就是这个王八蛋,害得她师尊伤心难过。
作为师尊的首徒,曜灵从小就立志,有朝一日一定替师尊出气!
墨笔落在冷白如瓷的脸颊上,容与看见垂在床榻上的手指似乎动了动,但再一抬头,那人好像还是维持着一张睡颜,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曜灵画完最后一笔,接应阴阳家、鬼兵门几个弟子的宗斐终于带着人回来。
他一进门,就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子在床上围了一圈,领头的那个,还骑在被子上,喜滋滋地在他家师尊脸上画王八!
其他几个弟子本是来探望道君,见了这场面也是无比震撼。
“休要放肆!”
宗斐隔空将曜灵提溜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这可是昆吾的天枢道君,你们竟敢趁道君重伤之时造次,实在是太过调皮了!”
戴着狐狸面具的容与一扫方才的呆滞,对宗斐肃然道:
“你放开她!”
“她先放开手里的笔!”
像只小鸡仔被拎起来的曜灵丢开笔,笑了笑:
“放开就放开,反正我也画完咯。”
“你——!”
宗斐又气又不想同一个小孩子计较,只道:
“檀昭仙子如此温柔好说话的一个掌门,怎么会有你这样调皮的弟子!”
“宗斐。”
床上躺着的青年缓缓起身,迎上各宗弟子惊诧目光,他也视若无睹,只温声道:
“云麓仙府的掌门救了我,莫要伤她弟子。”
……他也没想伤人。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见道君如此,传出去多有损道君颜面啊。
各宗弟子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纷纷道:
“道君无恙我们就安心了。”
“是是是,道君安心养伤,我们不便打扰,先走一步。”
众人鱼贯而出,余下几个孩子溜的溜,最后只剩下跌在他被子上的曜灵,和守着曜灵不让宗斐靠近的容与。
天枢道君默不作声地瞧了几眼他们的面具。
“为何要戴面具?”
这面具是前些年上元节,昭昭带着他们下山逛集市时买回来的。
自几年前那次容与中蛊之后,曜灵和容与都被告知他们身份危险,不可随意抛头露面,还备了许多焕颜丹,让他们如果实在要外出见外人,不可露出真容。
曜灵性子活泼,时常出去走动,懒得用焕颜丹,便常常戴着面具。
“因为是师尊买的,我喜欢。”
小姑娘脆生生地回答,对他没有一丝畏惧。
天枢道君又看了一眼床边的容与。
这两人皆戴着面具,不露真容,年纪上,他不太能分辨小孩子的年纪,只能猜测,大约应该是六七岁模样。
曜灵本以为对方会发怒生气,都做好了喊救命的准备。
却不想这个银发青年只是温声问:
“以你的年纪,剑道修为已在太初道二境,算是极有天赋了。”
面具后,曜灵的表情古古怪怪。
“……我可是师尊的徒弟,当然有天赋,这还用你说!”
宗斐被这小姑娘的自信态度逗笑。
能得到当世剑修第一人的夸赞,她恐怕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天枢道君的视线又落在一旁的容与身上。
这孩子的修为似乎有些古怪。
天枢道君看不出他究竟是何境界,也有可能并无修为。
已经步入道途的修士,与毫无修为的凡人之子,有时候也会生出无法修行的孩子,这不是没有先例。
天枢道君没说什么,只是抬头摸了摸容与的脑袋。
容与歪歪头,有些不解。
这个人被曜灵在脸上画了王八也没生气,人还怪好的呢。
-
今日一早,修界七大宗门便已陆陆续续抵达明烛山。
令昭昭意外的是,阔别多年的师岚烟终于出关,这一次也代表北辰儒门,带领着百名弟子前来支援。
“……虽说刚一出关,就听说了你没死的消息,但亲眼看到你居然成了一宗掌门,还是挺让人……”
师岚烟上下打量昭昭,几乎快认不出她。
十八岁还未到女子最好看的年华,岁月风霜磨砺,令她褪去了当初在昆吾初见时的狼狈仓皇,像是一块美玉被细细雕琢,眉眼焕发出了温柔沉静的气韵。
昭昭笑道:“虽是一宗掌门,不过我能成为掌门,少不了岚烟仙子当年相助。”
“……我那是相助吗?我那是被你骗的!”
师岚烟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昭昭也没反驳,只笑盈盈瞧着她,问她要不要吃茯苓糕。
“确实还挺好吃,你们云麓仙府的厨子不错。”
能得到师岚烟的夸赞,那的确是有几分水平的。
“不是厨子,是我的徒弟钟离舜。”
师岚烟点点头,她出关后,听说了天枢道君卸任钟离氏族长之位的事情,也听说了钟离氏如今已归云麓仙府统管之事。
想必东华珠也已经物归原主了吧。
师岚烟刚想开口问问,又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
与她从始至终无关的东西,有什么可在乎的?
“别在这儿吃东西了,今日你是东道主,怎么跟我在这儿闲聊?”
大殿内,各宗弟子长老齐聚,热闹非常。
昭昭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反倒是跟在师岚烟身旁的男子温温柔柔道:
“师妹这总让人难堪的嘴还是收敛一下吧。”
师岚烟显然经常被对方这种软刀子刺,这种无礼的话换个人说她早炸了,也就只有这位北辰儒门的大师兄、同样与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能这么说她。
师岚烟:“什么难堪,我只是随便问问,她是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