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夫君飞升成仙之后(4)

就连一向放浪不羁的摇光君都忍不住咂舌。

天枢道君的小妻子,可比他有趣多了。

回过神来的天玑君怒不可遏。

自少女进来以后,他其实从未仔细看过她是何模样,现下挨了这一拳,在他眼中那面容模糊的影子才似是有了鼻子眼睛,入了他的眼。

“谢姑娘!我昆吾仙境敬你三分,你就要拿这三分颜色开染坊是吗!”

除了摇光君之外,其他几位长老也变了脸色。

长老们活了上千岁,怎会看不出她动手打人是其次,想弄出动静引起天枢道君注意才是目的。

天璇君悠悠道:

“看来,谢姑娘是不打算好聚好散了。”

昭昭还未品出他话中深意,空气的流速忽而变了。

一瞬的凝滞后,一股令她几近窒息的威压如山倾覆、如浪席卷而来,在这股力量面前,任何想要抵抗的念头都是徒劳。

昭昭几乎瞬间跪倒在地,膝盖在石面上砸出沉闷一声。

好痛。

昭昭从未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几乎瞬间泛起泪花。

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膝上剧痛难忍,而在场众人,却连一步也未跨出。

“天璇君——”

摇光君眯了眯眼。

“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我只是想让谢姑娘明白,并非我们从中作梗,她与天枢此生无缘,实是两人身份悬殊,一点威压便能让她站不起身,她要如何站在天枢道君身边?难道去做个摆件?做个宠物?”

昭昭试图挣扎起身,却像是被随意摆弄的偶人,是跪是站,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便是身份悬殊。

这便是……

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天堑。

摇光君叹息一声,似乎也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并未反驳。

只不过——

他侧头瞧了昭昭一眼,只一眼,昭昭便感觉到身上威压如潮水褪去。

她能站起来了。

“道君就在最高处的第三十三宫。”

摇光君笑了笑。

“若想亲自要个结果,就跑着去吧,谢姑娘。”

以这姑娘的倔强,不让她今日见到天枢,她恐怕死也不会甘心。

“——摇光君!”

众长老皆露出怒容,昭昭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一刻也不敢停,连一句感谢也来不及说,她忍着膝上疼痛,转身夺门而去,直奔昆吾仙境的至高处。

正值破晓。

云销雨霁,霞光漫天。

昆吾各派上早课的弟子们三三两两朝着学宫而去,却见一个浑身泥水的凡人少女从照影天里冲出,三步并做两步跳上通往离恨天的长阶。

“我眼花了吗?怎会有凡人在此?”

“她这是要去哪儿?”

“看这势头,该不会是要去离恨天吧?”

“她不要命啦?没人拦着她?”

众弟子议论纷纷,有人想拦下她让她别擅闯道君禁地,却被一道无形中的力量隔开。

长阶设下了结界!

是天枢道君!

谁也不知道此女是谁,究竟发生了何事。

昭昭自己更是不知自己已身处结界之中,不知道此刻除了她之外,再无人能踏上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长阶。

长风呼啸,她的眼中只有长阶尽头的所在。

不知爬了多久。

昭昭跌倒在第三万七千五百四十三级台阶前。

她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力气,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迟迟没有起身。

“谢兰殊……”

独自翻越万水千山时她没有哭,被昆吾的长老们欺负时她也没有哭。

却在离他只差几级台阶时,昭昭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去见他的这条路上。

“谢兰殊……”

她带着哭腔,匍匐在台阶上,仿佛自言自语。

“我走不动了,谢兰殊,你能不能也努努力来见我,我真的……真的走不动了……”

脚上的绣鞋早已被这一路磨得破破烂烂。

昭昭看着那鞋上花纹,还能记起青年披着外衣坐在窗边给她做鞋的模样。

那只握剑握笔的手,拿起绣花针却有些笨拙,歪歪扭扭绣了好几日,总是温和平静的青年也难得露出几分苦恼神色。

——原来兰殊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少女吃吃笑着扑到他怀里,青年小心翼翼将针线收好。

——做得不好也没关系,你做的鞋我肯定舍不得穿,你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啦。

青年却只是含笑摇摇头。

——不行。

——夫人不是想去四方游历吗?我想让夫人穿着我做的鞋,走遍万水千山。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而承载了她无数相思的那个人,端坐于凡人难以企及的至高处的那个人——

“谢兰殊,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着我?”

就算昭昭再怎么想自欺欺人,想骗自己他有多么不得已。

但那些长老们并未追来,长阶下围观的弟子们也都没有上前阻拦,到了这个地步,她心底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他自己,不想再见她,他在等她知难而退。

关节处传来刺骨的痛楚,昭昭摇摇晃晃地起身,抬起头望向云雾深处那遥不可及的金顶仙阙。

在胸腔中翻涌的情绪,比起爱或恨,或许称之为——不甘,更加准确。

她,不甘心。

云雾掩映后的金顶宫阙巍然如山,静静俯瞰众生。

一个凡人要用什么才能胁迫一个高高在上的道君呢?

昭昭想,她仅剩的武器,唯性命而已。

“如果我就快死了,你会来见我一面吗?”

十八岁的少女还太过天真,没有人告诉她,将自己的生死交给别人来决定,是一件多么愚不可及的事情。

昭昭看了一眼身后如深渊般的长阶。

“谢兰殊,从这里摔下去的话,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略带哽咽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微微的颤。

无人回应,唯有凛冽山风回荡。

她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像一个莽撞的、孤注一掷的赌徒,仰面朝身后走过的三万七千五百四十三级台阶倒去。

山风凝滞,万籁俱寂。

下一秒,三十三重离恨天金铃响彻,巍然不动的宫阙被一股汹涌灵力冲开门扉。

头骨即将在台阶上摔得四分五裂地那一瞬。

一只指节如玉竹的手,轻轻攥住了她的腕骨。

“这是最后一次。”

极轻、极冷的一声轻叹,融化在她沉沉睡去的意识深处。

-

昭昭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

像被泡进温热的池水中,贴在肌肤上的污泥慢慢剥离,热气从毛孔浸入身体,顺着四肢百骸,抚平了她这一路的精疲力竭。

——昭昭。

沉缓的嗓音像香炉里飘出的雾。

昏昏欲睡的午后,昭昭最喜欢埋在谢兰殊宽大的袍袖间,嗅着他身上佛手柑混着降真香的味道小憩。

——你看,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宣纸在书案上堆叠如雪,每一页纸上都写着“谢檀昭”三个字,一笔一划分明写在纸上,却又缓慢地在昭昭心底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