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格拉斯再次拉弓，眯细了眼睛，他必须一发即中，否则可能再无机会，只能坐以待毙。
他的手指太用力了，以至于箭翎划破了他指节的皮肤，他甚至嗅到了血腥味。箭矢破风而去，没入猎物的血肉中，黏液四溅。
他落到了地上。
结束了。
莱格拉斯这一生中第一头猎物，不是狐狸，不是兔子，不是鹿也不是山猪，而是一头巨型的蜘蛛，他感觉头疼得要命，却开心无比。莱格拉斯跌跌撞撞走到他的战利品面前，仰着头露出了笑容。
他灰头土脸，眼神闪亮。
当他走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声巨响。闪烁着寒光的利爪悬在他头顶迅速下落。
——那家伙没死！
莱格拉斯瞳孔放大，他太大意了，也站得太近了，近到张不开弓。
他已经能预想到自己被那巨大的尖利的爪子破开血肉横飞的样子了。
有东西破空而来，极重，重到连风声都是沉闷的，直直斩断了那残存的威胁。
莱格拉斯转头，那是一把刀，刀柄的纹样缠绕着密林的枝蔓，钉进了巨木中微微颤抖着。
瑟兰迪尔收回了手，父子两人在惊魂未定中默默无语。
“你怎么会愚蠢到想要站在这样的位置拉弓？”瑟兰迪尔开口了。
莱格拉斯仿佛被冻结在了原地，满腔的期许，渴盼，在此刻都碎成了瑟兰迪尔脚下的沙石。
他本可以意气风发地回去宣布自己的战绩，赢得瑟兰迪尔赞许的目光哪怕只有一眼，也许他就能在他面前多说几句话，而不是被很快地推开。他本可以用行动告诉他，他没有辜负。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为了一个笑话。
瑟兰迪尔大概只会想，他和他想象中一样的软弱无能。
这一点让莱格拉斯差一点支撑不了自己还能站立住，去面对瑟兰迪尔的目光。
他一直这样看他，不是父亲看儿子，甚至也不是国王看臣民，那样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莱格拉斯被钉死在了原地，被他的目光这样盖棺定罪了。他的手指陷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了。
他感到深深，深深的绝望。
“我很抱歉。”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自己喉咙底的哽咽。
“这地方怎么会有蜘蛛？！”瑟兰迪尔还在大发雷霆，“巡逻队呢！”
“陛下，我们在此之前并没有发现蜘蛛的足迹……”惊慌失措解释的声音。
“帕尔顿！你就这样教你的学生在这种距离开弓？”
“请宽恕我，陛下！”亲卫队队长也难逃盛怒中的密林王的责难。
莱格拉斯一直低着头，不知何时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瑟兰迪尔，行猎的队伍，还有担心的帕尔顿。他顾不上其他人了，他内心的失落快要把他自己淹死了。他僵立在自己曾经的战场上，像是要站成铁石心肠的雕像。
☆、第 11 章
11、
在日光中，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像是生怕惊动任何一粒栖息之上的尘埃。光线从浓云背后缓缓降落，无声地加冕在这金色的瀑布之上，他仿佛听到空气中有歌声。那歌声不是出自于喉咙，而是漂浮于空气中，像是一个振翅，一个凋落，一个飘渺的月升日落。
莱格拉斯竟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发抖。
从未体验过的感情降临己身的时刻，他却在发抖。
王宫走道上洛蒂亚尔拦住了瑟兰迪尔的去路，“陛下，我想和您谈谈。”
“我现在不想跟你谈，洛蒂亚尔。”瑟兰迪尔转过头来对她说。
“陛下……”书记官锲而不舍地紧紧跟在了瑟兰迪尔的后面，“这是关于……”
“莱格拉斯？”密林之王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他的长袍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摆动着，上面的纹样如海面潮涌。“不，我不想谈。”他拂开了她的手。
“陛下，您不能这样！”被丢下的洛蒂亚尔在他身后叫道，“这不公平！”
瑟兰迪尔歪歪头，“我不在乎。”
他不想和任何人谈论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就连洛蒂亚尔也不行。
他刻意漠视的，冷酷对待的孩子，终于长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面对莱格拉斯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痛苦和令人心烦意乱的，哪怕是他的勇敢与热忱，就像是火焰一样舔舐着瑟兰迪尔的心头。
他需要冷静，瑟兰迪尔相信只要冷静下来，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的原有模样。
他又可以再一次冷漠地把他的儿子推开。
他推开了自己卧室后的暗门。瑟兰迪尔上一次走上这一条小道还是在十几天前，锦葵即将迎来花期。而如今，空气中充满着湿润的酝酿已久的花香，不出所料的话，现在已是铺天盖地的金色泼洒而出了吧。
这一幕他还未做好准备和任何人共享，他想要共享的人双眼已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
可是瑟兰迪尔还是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一粒灰尘。
莱格拉斯站在那个刻意被人搭建出来的平台上，这个地方是那么好，那么的安静，一切的安排都是那么的妥善细心，永远合宜的光线，一尘不染的台阶，被人精心设计却不显匠气的摆设。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从他的心里缓缓涌出，像是永不愈合的伤口。
这里的一切都洋溢着温暖与爱。
他感觉越是强烈，便越觉得失落无比，委屈无比。
莱格拉斯跪了下去，突然止不住地哽咽起来。“nana……”他将脸紧贴着柔软的金色花瓣，双眼紧紧地闭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发出一声低低地啜泣，“nana……”
他尚未理解的千千万万，他的母亲也不能为他解答。
瑟兰迪尔终于明白洛蒂亚尔冲着他的背影喊的“您会后悔的”的意义了。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来得不合时宜。
“雅达雯朵啊……”密林之王今天把那个甜蜜而忧伤的，珍藏在记忆中守口如瓶的名字在唇间来回念叨了好几遍。
他并没有料到这一切。看见莱格拉斯蜷缩在那一蓬灿烂如金的锦葵下沉睡着，脸上还犹有泪痕，柔软的花朵落了他一身，他偎依在其中，像是一个尚未知晓一切的天真婴孩。
瑟兰迪尔呆立在原地。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是谁告诉他的？他来这里多久了？
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莱格拉斯是来寻求安慰的，用这些无边无际的花，用这空气中残存的温柔。
他干了什么，让他的儿子宁可去向不复存在，不复记忆，彼岸中飘渺不可看见的母亲寻求庇佑？他母亲那漂浮于曼多斯圣殿的灵魂，又是否感应到了这样的仓皇无助？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一方温柔天地拒绝了他，无声地责备着他。
瑟兰迪尔曾无数次地梦见过她，梦见她的双眸盛满了悲伤和痛苦，她的身体被撕裂成了碎片在风中纷飞，她的唇间分明诉说着永不原谅。可是那一个深夜，瑟兰迪尔终于又梦见了那个场景，他不曾忘记，却不堪回首的，掠夺于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