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格拉斯很快地向左踏出了一步，他欣喜地发现，是的，他踩实了，是一小截树枝。可瑟兰迪尔的指导同时也让他羞愧。
不过至少瑟兰迪尔还在下面看着他，而不是直接转身走掉。莱格拉斯咬咬牙，继续一点一点像一只蜗牛一样从那棵高得不像话的山毛榉上蹭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也缓缓移动了轨迹，他从树的低处跳到地上，他的手和衣服全是蹭出来的一道道黑印子，掌心发红，额角都是汗。只有眼眸是亮着的。
瑟兰迪尔看了他一眼，转身道：“走吧。”
他有点搞不懂莱格拉斯了，这孩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分明是该动怒的，可对方却是已然被斥责过的表情，他不懂是什么让莱格拉斯如同被责备了一样的羞愧和难过。
他也搞不懂莱格拉斯为什么突然拒绝了他。
但是他只是走着。
如果瑟兰迪尔肯再多花那么几秒钟的心思，再仔细想一想，他一定能明白。
——一切只是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他不情愿让守卫看见，难道就情愿让自己的父亲看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一向希望自己能做一个能让父亲自豪，而不是到头来还要向父亲乞求依靠的儿子。
莱格拉斯的身体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也潜伏着和他一样的骄傲自持。
瑟兰迪尔不明白，暂时还不明白。
前路还很漫长，有许多的荆棘和迟疑。但终将抵达。
然而此刻，他们只是看着树涛阵阵从远方吹拂而来，林间微光闪闪烁烁，一轮明月无声不语，河汉灿烂。
而不远处密林皇宫的窗户亮了千万盏，像四散的火星子，灯火辉煌的盛世。
莱格拉斯几步跑到他身后，轻轻拉住了他长长的衣角，父子两人走向密林深处。
瑟兰迪尔当然不知道小精灵的眼泪扑哧扑哧落了一路。
☆、第 6 章
6、
“爱尔贝蕾丝在上！”洛蒂亚尔惊叫道，扑过去把莱格拉斯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她的小精灵浑身脏兮兮的，前襟被什么尖的东西划破了一点，手掌上磨蹭得红通通的，有些地方还破了皮。他一个人跟在瑟兰迪尔后面走了回来。
“陛下您找到他了？”女精灵抬头看瑟兰迪尔，之前的赌气立马像是大太阳下的冰，一下子化成了绵长的流水。她一边向瑟兰迪尔道谢，一边细细检查着莱格拉斯身上的伤痕。
“看见了而已。”瑟兰迪尔瞥了一眼安安静静的莱格拉斯，后者立马抿抿唇，默默松开了拉住他长袍的手。于是他继续朝着宫殿的更深处走去。
“晚安，ada……”莱格拉斯的声音追着他的背影飘了下来。
洛蒂亚尔把莱格拉斯带回房间，很快拿来了装满药草的藤篮，用骨针挑掉莱格拉斯手里的小木刺，敷上了捣好的草药汁。即使他们拥有再出类拔萃的自愈能力，受伤的时刻依旧感受着痛楚。这一点才是众生平等的。
莱格拉斯局促地站在她面前，乖乖伸着手，忸怩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洛蒂亚尔，对不起……”
女精灵没有抬头，她专心料理着小精灵手掌上磨破的伤口。“不，殿下。是我的问题……”她甚至没有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哀愁的沉思。
“我不情愿看到你这样不开心的，洛蒂亚尔。”莱格拉斯说，“如果你真的生我的气，请让我弥补我的过错……”
“殿下，”洛蒂亚尔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精灵的脸颊，“这不是你的错。”
这也许是我的，也许是瑟兰迪尔陛下的，也许是我们整个幽暗密林的，但是，绝不是你的。
洛蒂亚尔不知道幼小的莱格拉斯是否能听懂。
莱格拉斯说：“我爬上太高的树，让你们担心了。而且，ada也不赞许这样的行为。”
密林之王大概会失望于儿子的软弱。
“殿下，您已经做得比谁都好了。”洛蒂亚尔说。
你也失去太多了。
洛蒂亚尔心中涌出一股烈焰一般的情绪，她不知道为何今夜她如此多愁善感。也许是当她和瑟兰迪尔争执的时候，或者是更早，当她第一次把被父亲遗忘的小小婴孩抱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裂缝便已然存在。
但她依旧视而不见，她对瑟兰迪尔的怨言只能一个人慢慢消化，而无法和莱格拉斯吐露一个字，她不能在莱格拉斯失去母亲的爱之后，再让他意识到原来他也从未得到过父亲的爱。
她吻了吻小精灵的额头，说：“睡吧，殿下，您需要休息了。”
第二天莱格拉斯那些小伤口已经消失无痕了，他依旧在一大早笔直地站在庭院里等待着他的弓箭老师。
帕尔顿利落地举弓，搭箭，靠弦，一支长箭咻地一下破空而出，钉到了对面的石壁上，箭上牢牢钉着的，是一片微黄的落叶。
莱格拉斯惊叹一声，雀跃着跑到对面把箭回收了又跑回来递给自己的老师。
“只要勤于练习，是很轻易做到的。”帕尔顿叉着腰接受来自小王子的崇拜的目光。
莱格拉斯握握拳，点点头。
正如帕尔顿所料，莱格拉斯是天生的弓箭手。虽然精灵们的确十分擅长使弓，但莱格拉斯，是弓箭手中的弓箭手。
这无关技巧或者经验，这孩子有野生动物一般敏锐的直觉，这在之后几年指导莱格拉斯的过程中时时让他惊讶。
他时常在聚会的时候提起，他们的小王子将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弓箭手，一个伟大的战士。然后他们举杯，为着对小王子未来的祝福而饮下美酒。
幽暗密林的臣民就这样在群树的拥抱下平静地度过着他们的生活。又是落叶飘零的季节。
一支箭如流星从眼前飞过。
“为什么我做不到？”莱格拉斯歪头皱眉，又是差那么一点点，叶子可怜兮兮挂在箭矢的边缘，晃了几下，终于落了下去。
“因为殿下力气还小嘛，多练习就会好的了。”
莱格拉斯的练习用小弓终于换成了强健的长弓，对面的石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凿出来的洞，不停地整饬平整又不停地被射手巨大的练习量破坏得面目全非。
帕尔顿没想到的是，这个种子埋在冰雪覆盖下深深的，深深的土壤中，将变得多么坚不可摧。莱格拉斯终将展露他真正作为瑟兰迪尔之子的那份争强好胜。
☆、第 7 章
7、
不久之前忙碌的女书记官在去餐厅的路上截住了她的小王子，“爱丝贝雷斯啊……她小声地惊叹了一声，逮住他把他拖回房间了。“您就这样对待您的头发？”
“这只是我刚学会的头几天！”莱格拉斯申辩道。
洛蒂亚尔把他按在镜子前，“看看您这头发，小鸟儿准会喜欢它。”
莱格拉斯偷偷吐了吐舌。
女性轻轻解开了纠缠在一起的金发，用梳子把它们理顺，手指灵巧地在发丝间穿梭着。“帕尔顿没教你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