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贝蕾丝啊，当初我吓坏了，还以为他从窗子上掉下去了……”
“洛蒂亚尔……”瑟兰迪尔揉揉他的太阳穴，打断了女精灵兴致盎然的回叙。“你去核对一下刚送来的那批宝石。”
“陛下难道就不感兴趣吗？”书记官拿着长长一条的清单，嗔怒地皱着眉看着自己的王。
“没什么好感兴趣的。”瑟兰迪尔挥挥手，把滔滔不绝的书记官打发走了。
那孩子到底是像谁？总之不像他就是了。在记忆中，多的是和欧罗费尔剑拔弩张的情景，父子两人互不相让，拍桌子瞪眼睛，小到一颗树种应该载在哪里，大到精灵大军应该朝哪个方向前进，永不停息永不停息的分歧和争执。
但是好歹也是一场父子。
有的精灵开玩笑时，也曾说过比起精灵，瑟兰迪尔更有人类的品性。
这些愤怒，离恨，和它们牢牢凝固出的强硬，那些只歌咏远古诗篇的嘴唇怎么会品尝？那些只注视着树林和飞鸟的眼眸怎么会洞察？那些只爱抚花朵和流水的双手怎么会触碰？
瑟兰迪尔深信莱格拉斯是后者，他虽然是他的孩子，却也一点儿也不像他，他温顺得像只刚刚站稳的小鹿，瑟兰迪尔不需要这样的温柔。
等莱格拉斯长大了，就送他一块领地吧。
他的念头只有一瞬，然后被其他的不相干的思绪迅速取代了。
当月亮从苍山的另一边慢慢爬升，撞开的门打断了瑟兰迪尔独酌的思绪。瑟兰迪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平时端庄优雅的书记官，还没来得及责备她为何今晚这样不知进退有度，“莱格拉斯殿下不见了！“女精灵叫道。
“大门的守卫怎么说？”瑟兰迪尔问。
“没有看到殿下！”
但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只要树枝伸到的地方，没有密林精灵到不了的，更何况那个更像是密林的孩子的莱格拉斯。
这是个不小的危机，瑟兰迪尔思忖道，大密林近日并不算十分太平，如果遇到奥克斯队伍，如果那群丑陋的奥克斯能擒住密林之王的独子，筹码可是不小的。
他绝不能授人把柄。
“派人出去找了没有？”
“已经派了！怎么办，夜已经这么黑了啊！”洛蒂亚尔红了眼眶，音尾狠狠地拔高，像是随时都会抽泣起来。
“他不是怕黑的小孩子了。”
“可是……”洛蒂亚尔还想争辩什么，瑟兰迪尔把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封住了女性接下来的话。“洛蒂亚尔，我知道你很关心莱格拉斯，冷静下来，密林大部分地方是安全的，也许过不久他就会自己回来的。”
“陛下您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女精灵叫道，“我会亲自去找莱格拉斯殿下的，直到确定他平安为止！”又是一声狠狠地摔门声，不过对于密林精灵来说，只要他们的王不计较，他们又计较什么呢？
瑟兰迪尔叹了一口气，他不知在什么的驱使下走出了自己的书房，那个是她的孩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到底是她的孩子。
此时此刻他心底最深的渴望就是给他许多许多的葡萄酒，让他醉倒不省人事，把所有的念头一扫而空。
他走到中心树那里，然后停下来。
银月当空，广阔无垠的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地上的一切被照得透亮，像是整个大地都沉入了浅水中，影子也波光粼粼。
瑟兰迪尔抬头望去，那颗巨大的山毛榉的叶片在微风中摇曳不止，簌簌有声。
“你在上面做什么？”瑟兰迪尔问。
莱格拉斯坐在最高的那一根树枝上，小精灵很轻很轻，像是也在随风摇曳，这样看上去，披戴着月光的他就像是这颗古木上的一片小小的银色的叶子。
“你让洛蒂亚尔担心了。”
莱格拉斯咬咬嘴唇，“我很抱歉，ada。”
“快下来。”瑟兰迪尔命令道。
莱格拉斯脸上露出了窘迫，但是他还是一动不动。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莱格拉斯绿叶。”瑟兰迪尔叫了他的全名，这已经是他严重的警示了。“或者你是想让我叫守卫来……”
“不，请不要，求您了！”小精灵可怜兮兮地叫道。
瑟兰迪尔皱了皱眉。
莱格拉斯在树上悚然不已，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现在生气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对待他，他近乎于哀求地看着瑟兰迪尔。一个时辰以前他祈求着有熟悉的精灵能发现他，现在他只祈求着最好瑟兰迪尔从未看到他在这儿，从未！
“好吧，来吧。”瑟兰迪尔像是妥协了一般叹了一口气，张开了双手，“你跳下来，我会接住你。没有哪个精灵会摔死，莱格拉斯。”
☆、第 5 章
5、
“瑟兰迪尔，我要跳下去了，你要接住我哦！”
高高伫立的巨木，轻柔的风，远处传来歌声，歌唱着她的裙摆她的袖子她的舞。
“没有哪个精灵会摔死。”这样说着，瑟兰迪尔还是伸出了手。
这段对话不出自此刻在场的任何一位精灵之口。
一扇回忆的大门突然向瑟兰迪尔展开了，于是这些旧时光的断片就像是鸟儿的翎毛，被思绪之风吹得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又如白驹过隙一般短暂掠过他的眼前，然后只剩下不可回望的背影。
瑟兰迪尔愣了一下，他终于想起自己依然站立在这棵中心树之下，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有清风吹过。他回过神，依然不动声色地用眼神无声地命令着他的小儿子。
显然莱格拉斯惊呆了，他大睁着眼睛，用近乎受宠若惊的神情看着瑟兰迪尔。手指死死地掐进了柔软的树枝里。
他不喜欢莱格拉斯露出这样好似得到了天大的恩惠的目光，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像是心之树长出了一颗极酸涩坚硬的核桃。但莱格拉斯老是这样迎着他的目光，追着他的目光，露出雏鸟一般的神情。
瑟兰迪尔面对这样的目光皱了皱眉。
他将接住下落的小精灵。
然而此时莱格拉斯却停了一下，“不。”他轻轻地摇头，小声拒绝了。“不，ada，我下去，我自己下去。”他战战兢兢地说。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只是因为冷。
如果你真的能下去你就不会在这里待到一丝太阳的热气的感受不到，密林中处处风声鹤唳了，瑟兰迪尔心里默默地想。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莱格拉斯一点一点地蹭着往最粗的那个树干移动，他双手死死卡住巨木的硬表皮，一只腿悬在半空中，却怎么也够不到下一个着力点。
莱格拉斯望着被巨大的明月照耀的天空，感觉它已经在他的头顶弯曲成了一个盖子，就要把他盖住了，星空在他周围旋转。他的呼吸在自己耳边清晰无比，手心也渐渐渗出了汗，他甚至已经从自己的双手中，感受到了下落的绝望。
绝不能……
他闭了一下眼睛，那眩晕终于减轻了一点。
瑟兰迪尔还站在原地，此刻他缓缓地出声了：“向左边一点儿，莱格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