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的酒杯被撞了下去，砸在地面上发出尖锐的声响，支离破碎。
“你何尝不自私。”瑟兰迪尔冷笑道，他一把甩下他，转身的步伐像是被激怒的雄狮，“莱格拉斯，你不要想得理所当然！”他转身看着他。
莱格拉斯瞪大眼睛，他哑口无言。
瑟兰迪尔猛地走过去，把他扯起来按到那副画像面前，他正对着她的脸，迷雾一样的眼对着迷雾一样的眼，他们那么的相似，他看到她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既然你这么想知道，让我来告诉你。”
瑟兰迪尔口中的真相和洛蒂亚尔的版本没有什么差别，差别的只不过是他的父亲正在用一种谴责的口吻，来谴责他要对他母亲的死负责。
那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任谁回忆起来，脸上的不免流露出只有岁月流过才会有的，忧郁悠远的神情。
“那是我们所有人的错……我们没有预料到那队半兽人会经过那里，而战线还胶着在西边。”只有洛蒂亚尔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旋不息。
“帕尔顿是亲卫队，而我是侍从，最要命的是，我们谁也没有在她身边，等到王军赶到的时候，已经……”
“她是被无情戕害的，她中了毒，一直坚持到了陛下赶来，可是最好的医生也没办法挽留她的生命之光，她只要挪动一分一毫，那毒液都可能要了她的命。而你还安然无恙，她拼死坚持着，是为了让你活着。”
“最后她哀求着瑟兰迪尔陛下，求他留下孩子，剧毒还未扩散——她到死之前，都想要保护你。”
这是善良温柔的女官给他留下的故事。
最后萦绕在耳边的，是瑟兰迪尔仿佛滴血一般的声音。
“我不得不亲手破开了她隆起的腹部——为了你，我亲手杀了她。”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鲜红的罪孽，那骇人的场景，这是他永恒的枷锁，是不可消弭的诅咒之鞭。
“所以……你和我都是害死她的罪人，你明白吗？”瑟兰迪尔用手卡住他的下颔，强迫他与他对视。“莱格拉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不是父子，不是君臣，甚至也不是陌生人。
只是不知道他是在恨他，还是在恨自己。
“不！我不是！”莱格拉斯大叫道。他这才发现自己泪水已经不知不觉纷纷滑落，甚至浸湿了瑟兰迪尔的手掌。他的手按在洒满碎片的地面竟然也毫无知觉。“您不能这样审判我！”
他又怎么能甘心接受这样的审判？
他是他而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任何人的罪孽，任何人的寄托。
他的心被一团火焰烧着了，非得用毁天灭地的飓风才能平息。“五十年了！您爱过我吗？您只不过像是垂怜一只小狗一样垂怜我，您招招手就能得到原谅。您有真正把我当成是您的孩子吗？”
他自嘲地笑笑：“可笑的是，我竟然只能通过观察别的同龄人来理解什么叫做亲情和家庭。”
他挣开了瑟兰迪尔，指着她母亲的肖像直视着他：“我不是她的影子。”
“您不能因为这张脸爱我，也不能因为这张脸恨我！”
瑟兰迪尔看着他，那双眼睛糅杂着太多的幽暗和尖刻。
他仿佛站在了他母亲的目光之下，那温柔如同一条蛇，缓慢地缠绕缠绕缠绕，钻进他的心口。“我竟曾经以为那是爱。”
“到头来，不过是由着您的性子被您摆布的人偶罢了。您开心时可以多看我两眼，不开心时便可对我弃之如敝屣。我竟然曾经以为那是爱。”
您那样爱着母亲，是不是？”
瑟兰迪尔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动了一动，却被他下一句话钉死在原地。
他踮着脚上前，一直凑到瑟兰迪尔的耳边，他的语气仿佛卸下了千钧的重担，轻飘飘地像酒气一样蒸腾而上。
“……我是她的孩子，您就不能爱我吗？”
崩塌吧崩塌吧，世界万物都在飞速旋转，被飓风席卷入天，而这中心，他们所站立的方寸，是死一样的寂静。
☆、第 43 章
43、
世界都死在了这一刹那。
万物睁开了双眼。
“你疯了吗？！”瑟兰迪尔用力推开他，“你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吗？！”他被一股强烈的愤怒席卷了，那愤怒不仅来自于莱格拉斯，更来自于他自己，这无法追溯源头的，黑暗邪恶的愤怒正在磨蚀他的内心。
他当然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那么像他，他如同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一切的不由自主悬而未决，不过是毁灭的前奏。
莱格拉斯仰头看着他，他看着他，终于眼睛里无忧无惧，无悲无喜。他的声音像是只由气息微弱地带出口，每一个字都在吞噬着他的生命力。“反正您也，从未把我当成是您的孩子，不是吗？”
那这愤怒来自于何处？那这悲哀来自于何处？那这垂怜来自于何处？那这永恒对峙不死不休来自于何处？
他那么了解他，就像他了解他自己，了解他最黑暗的那一面，最冷漠同是最热情的那一面。正因为这样，他走进那磁场中就是要毁掉一切。
“你在报复我！”瑟兰迪尔震怒，他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由他见证也由他埋葬的孩子。他歇斯底里莫衷一是，所有的选择都是谬误，整个故事都是错的，结局在诞生的那一刹那就已经轰然崩毁，而此刻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回音。
“如果你不对我怀着同样的感情，又怎么谈得上报复？！”莱格拉斯提高音量尖刻地回应道。
他当然在报复他，他最强最有力最恶毒的武器，是最深最甜蜜最难忘的爱。
任凭谁都会在它面前兵戈零落，破绽百出。
“住口！”瑟兰迪尔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他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失却锋芒，他只是无力地在抵抗自己所听到的，被唤起的一切。
莱格拉斯静止了，他了然地望着他笑了笑，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没有意义了。
他离去的背影如是说。
空无一人的地下宫殿像是一座被焚毁的巢穴，只有骨架支离着。
一切都被无声地磨蚀着，毁灭着，无人能阻止。
他听见了惊雷，听见了风雨摧折森林的声音，宴会大概散场了，可是此处依旧没有人来。那雨声无法触及，那雨声无处不在。
可是他再也不会因为害怕惊雷，去敲响瑟兰迪尔的房门了。
那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碾过伤口的失望。
当初瑟兰迪尔说着，“即使再喜欢，它也不属于你”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雨的水汽被吹拂到他的脸庞上。他只觉得一种无力感深深地袭来，仿佛万物都已然毫无意义。
他用手接住那飘散的雨，落在自己掌心融入红色了，他被碎片划伤的手掌竟然也毫无知觉。
“nana，我的出生毫无意义吗？”他向着虚空无声地发问。
可是谁也不会回答他了。
那一个念头一闪现，就在心脏中扎下了根，一切的罪都是由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左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