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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舍朱门(5)

“我见到他了。”

“什么?在哪?”

“眉湖寒舍。”

☆、温忆

侯轻雪其实十分清楚,温子渊并不怕贺鸣天或者至正山庄,她害怕的是和沈南州的不期而遇,叶庭云也并不是不愿意被武林中人认出羞辱,他害怕的是百口莫辩的冤屈。

锦阳的四月那么柔软,天空的一抹碧色凝固在眉湖的水波中,往来的游舟画舫在期间穿行缓缓。侯轻雪坐在二楼最爱的位置,看一场春雨过后万物都被滋润的饱满葱茏,垂柳的疏影里不断滴落着晶莹的水珠,微微溅起湖面的点点皱纹。叶庭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她猛然发觉是因为小叶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你不用为我和子渊担心,”叶庭云笑了笑:“这件事我们袖手旁观,想来这火烧不到寒舍里。”

“可是韩悉已经认出你了。”

“那怎么办,我杀了他灭口不成?武林几乎人人都认得我,难不成我要血洗武林?更何况我与他们也是无仇无怨,顶多被骂一句败类收几个白眼,那都不算什么。至于子渊嘛,你更不用担心了,且不说改名换姓后谁认得她是谁,就算是至正山庄的人贺鸣天也绝不可能将之前的事说出去,所以只要贺鸣天和沈南州不来,她不会有事的。”

侯轻雪深吸了一口气,叶庭云的解释并没有让她好受,她转过头看着湖面和远处的翠堤,飞鸟掠过头顶,伴随着清越的叫声。

“小叶。”

“嗯。”

“我不是担心,而是在害怕。”侯轻雪声音很轻,像是会被和煦的微风吹散掉:“小叶,你有没有害怕过?被你师父逐出师门的那一刻?还是什么别的。”

侯轻雪的话并没有让叶庭云很是纠结痛苦,反而他坦然的笑了笑:“当然害怕,可是我当时并不害怕被师父冤枉、被同道唾弃,我害怕的,是她平静淡漠的眼神。她只用了一个眼神就击溃了我所有的思绪,那时候我的周围沾满了无名小卒或是宗师泰斗,可我真正在乎的,却只有她一个人。而她,最后用那样的眼神将我打入到比整个武林的驱逐更可怕的深渊中。”叶庭云看着侯轻雪不知不觉回过身来望向他的眼神,那不是怜悯而是真正的哀伤,这神情与最初知道他经历时的阿雪一样,让他动容。叶庭云继续笑着说:“所以,你不用害怕,因为那些人不值得。”

侯轻雪有些震动的样子让叶庭云觉得自己果然是医身治心的好大夫,但他也不愿意阿雪过于纠结在复杂的事情上,于是拍了拍她的见说道:“来吧!刚送来的碧潭飘雪,我们仨先尝尝鲜!”

碧潭飘雪是一种极品的花茶,采花时间及其苛求,必须在晴日的午后。采摘时要精心挑选雪白、晶莹,并且含苞待放大小均匀的花蕾,同时采摘后要赶在开放前择花入制,这样才能使茶叶趁鲜抢香,最后再仔细窨制而成。碧潭飘雪叶庭云最喜欢的一种茶,温子渊总说品茗随人,只有小叶这种穷酸又事儿妈的男人才会喜欢这矫情的要死的茶,她就喜欢大红袍的甘爽醇厚,像阿雪这种小时候脑子被冻傻的就只喜欢喝群芳最这种浓浓的暖香红茶。

不过碧潭飘雪着实是色香味俱全的好茶。叶庭云用将沸未沸恰到好处的热水在放好适量茶叶的珍贵透明琉璃杯中缓缓注入,茶叶散出幽微却怡然的丝丝香气,沁的室内顿时柔香飘逸,而碧绿的茶汤上似雪的茉莉花蓓蕾已浮了起来,碧潭飘雪,当真正合其名。

“每年就只有这个时候的碧潭飘雪最是极品。”叶庭云轻酌了一口赞道。

“那你赶快写好水牌子摆出去吧。”温子渊嗅了嗅茶香,虽然不是多迷恋,但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货刚到我就写好摆出去了,刚才已经有客人点了。”想到茶的价格,叶庭云的心和茶杯中的花蕾一样都仿佛飘了起来。

“花茶再好喝,却总是有些清冷的感觉。”侯轻雪突然说道,她不太喜欢这个感觉,香气浮在她的唇齿之间,虽然美好但却微微有些冷冽。

“那你就闻香味,或者晚上抓一把放到衣柜里,第二天可香了呢!”温子渊用手指沾了沾茶汤笑着点在侯轻雪的鼻尖上,弄得侯轻雪痒痒的笑了。

叶庭云放下茶盏恍然大悟恨恨说道:“我说去年的碧潭飘雪怎么核不上账目,原来是被你拿走当熏香了!这么贵的茶能卖多少钱,你居然拿来熏衣服,真是牛嚼牡丹。”

“找死!”温子渊说着抬手就要一掌打下,叶庭云反应极快地站起来退了两步,谁知刚刚站定掌风已至,就在这时候,敲门声传来,随后伙计推门而入,好像对见怪不怪的画面已经熟悉,若无其事地恭敬说道:“三位老板,有个韩悉韩公子想见侯三掌柜一面,说是要还衣服。”

“为什么是我?”伙计退出后侯轻雪诧异的问到。叶庭云和温子渊也是有一些讶异的,韩悉这个捉摸不透的请求也许是为了自己在认出叶庭云后不那么尴尬,或许也是暴戾的温子渊给他太坏的第一印象,更或许是他不过想再对救命恩人亲自道谢罢了。可是三人心虚终究是还是心虚。

侯轻雪走到二楼雅间,发现韩悉正在享受着碧潭飘雪的绵绵香气,一脸幸福的模样。她强迫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体两边,装作平静如常的神态,走上前打了个招呼:“韩公子,有礼了。”可是所有的伪装,在看到韩悉仿佛洞若观火的笑容时瞬间瓦解,她又开始不自然的将右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袖子,细细的轻绢纹路已磨得指尖发热。

“侯姑娘客气,这头一尖的碧潭飘雪果真是极品。”韩悉笑着坐了个请的手势,顺手为侯轻雪也倒了一杯茶,可是侯轻雪完全没有了刚才品茗的性质,却不得不坐下来假装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明明香气四溢的好茶此刻却如同白水一般寡淡,在舌根泛起一丝苦涩。见侯轻雪紧张的说不出话的样子,韩悉一边庆幸自己找对了人,一边将素纸包裹好的衣服递上:“姑娘,这是叶兄的衣服,在下不擅长洗衣,但若是不洗恐怕有些失礼,望叶兄莫要见怪。”侯轻雪接过衣服放在一旁,说了句不会便不知道改说什么好,心里既觉得恐惧又格外局促,故作镇定去取茶杯谁料却将之碰翻落地,清脆的一声碎裂衬得本就安静的雅间更加诡异的沉寂,侯轻雪咬了咬嘴唇,还是觉得多说多错索性就装聋作哑到底挨过去好了。

阳光开始辗转在粼粼的湖水上,圈圈波纹漾出的流光溢彩又投影到了被春风揉碎了一般的空气中。安静的气氛在这样明媚又缠绵的日子里发酵,而碧潭飘雪的香气也仿佛沁透了雅间中焦灼又尴尬的氛围,只是这香气韩悉闻着是侯轻雪的焦虑和不安,侯轻雪闻起来则满是韩悉的图谋不轨和险恶用心。

“姑娘不用害怕,我既然点了三掌柜你的名字自然是有我的理由的,而我看到你如此紧张自然也就印证了原来已经肯定七八分的猜想。不过,我虽然是武林中人,但除了庄主吩咐的事外定是不会插手多闻多问,请姑娘同叶掌柜一道放心吧。”韩悉突然觉得这么吓人实在是太不厚道的作为,于是一鼓作气和盘托出,他看见侯轻雪紧张的不能自抑的模样还是有一些灰心的,自己就这么像什么魔头败类么?而听到这些肺腑之言的侯轻雪并没有放松下来,她只是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韩悉,她没有想到韩悉这么坦然的将一切云淡风轻地说出。在侯轻雪诧异又戒备的眼神注视下,韩悉的愧疚感再次油然而生。他开始后悔回来送这趟衣服,但是略略一想回来的真正目的,便又坚决地说了下去:“韩某这次来当然不只是为了送衣服这么简单,我已看出你们知我晓得叶寒初掌柜的真实身份,再故弄玄虚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这也不是此行的目的所在,我这次来是告诉一件你们并不察觉的事,”韩悉顿了顿,望向诧异与惊惧的侯轻雪,狠狠了心,他知道必须要用自己没尝试过的感觉说出下面的话才能完成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于是他用活到现在从师父还有凌昼处所了解的最邪恶的表情,慢慢地向上扯动了嘴角,在脸上划出了一个令人厌恶却又充满威胁的弧线,又眯了眯眼睛,直到他觉得大概做出了目露凶光的禽兽眼神,才用自己最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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