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天色都微微地暗了下去，那些飞出去的小鸟们叽叽喳喳地落在了我肩头，我才突然惊醒。
“喂，我来给你说个故事吧。”
“在很久以前的人类的世界里，有这么一个女孩。
她出身于人类中的一个大家族，自出生起，便被定为家族的下任继承人。她自小聪颖，再加上长得也好，于是从小便被捧在手心中成长，也就理所应当地养成了一副任性娇蛮的脾气。
在她的人生中，她本该就这样下去——慢慢成长，直到有资格接任族长。然后生儿育女，给她的阿娘养老送终，然后管理家族，定下下任继承人之后，无病无灾、了无遗憾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在子孙和族人的环绕下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的人生本该是这样的，可是大概连老天都着实是厌弃她吧。在她十三岁的那年，她突然心血来潮，缠着她的阿娘，磨着她阿娘带她来到了那个或许是成就了她一生美梦，也或许是纠缠她一生的噩梦的地方……遥州延城。
三月桃花，十里桃林。在延城最漂亮的时候，最漂亮的地方，她看到了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全世界的光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她抬头看着那个少年笑容的，突然就觉得，在她的一生中，如果一定要跟一个男人共度一生，活着的时候能够时刻在身旁陪伴，死了之后还会着对方的手，微笑着葬在同一个墓穴里……如果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她希望是那个少年。
可是那个时候她实在太小了，小到无法明白自己心思到底代表着什么。
她只知道她喜欢着这个少年，喜欢得恨不得时时刻刻呆在他身旁，恨不得视线永远不要从他身上转开。于是，在她不得不回家的前一刻，她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对玉扣给了少年一半，约好一定要再见。
那个时候，她其实是知道不会再见面了，因为她不可能会再有第二次出来的机会了。可是她却不甘心，她觉得，不会又毫无理由的相遇，她执拗地认为，他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就是这样可笑到近乎幼稚的想法，竟然在三年后成了真。
她再次见到了那个少年，在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外人的家族后山中，她看到了三年未见的少年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她眼前。即使是三年不曾谋面，即使他满脸血污，但是她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就是她心心念念了三年的那个人。
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脸上的笑容温柔却虚假，眼睛里也不再是灿烂得毫无阴霾的光芒了。
可是她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那个她等了三年的少年。
她知道这件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她知道她从未告知过少年她的身份，她知道他满身是血地闯进她家后山一定是牵扯到一个天大的麻烦，可是她不管不顾。她不顾族中的戒律，在满山生灵的帮助下，将那个满身是伤少年藏了起来。
那个时候，她满心欢喜，她满以为她和他应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对所有的不对劲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知道她肩上背负着怎样的责任，她知道她其实不应该这样做的。可是她爱那个少年。她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她知道少年上山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偶然。但她依然愿意相信。为了那个少年，她愿意在他面前低头一次，坚持一次，相信一次，长大一次。为了他违背族中戒律，为了他改掉自己的脾气，为了他改变所有一切他不喜欢的东西。
因为三年前的那场相见，三年前的那次执着。
所以她相信天定姻缘。她爱那个少年，也相信那个少年终究也会爱上她。
可是她不知道，三年前的那次相见，那场约定，那块玉扣，只有她一个人放在了心中。
那个少年，早就已经忘记了。
再然后，那个少年说要去复仇。于是她巴巴地偷了族中的至宝给了他，只希望他不要受伤。
可是族中至宝，又怎么是那么容易能被拿走的？只不过是一会儿，就有人发现族中宝物被盗。她满心惊慌，却仍催促着少年下山离去。在离去之前，少年说，绝不会丢下她一个，让她一定要等他归来。
于是她便信了。
她在族中的地牢待了两个月，她依然是这样相信着的。然后她逃出了族中的地牢，她怕少年回来后没办法找到自己，她怕少年贸然上山被她的族人伤害，便冒着被族中人再度抓回去的危险，在山下苦苦等着，这一等，就是两年。
为何只是两年？并不是她不愿再等下去，而是因为她死了。
可是大概老天不愿意她这样抱着一个美梦死去吧，于是老天又让她‘活’了过来。然后她终于为她的愚蠢和执着付出了代价。
她知道了一切她以前不知道的事。她知道了所有爱她的人都因她而死，她知道了她最深爱的那个人从没有爱过她。
她付出了她能付出的一切，但却没有换来那个人的真心一笑，然后转身用她从未见过的笑容，看着另一个女人。
这就是爱情。
并不是努力就会得到回报。
就算有个人会在不经意中成为你生命中的主角，可是你却不会成为他生命最重要的那个人。或许连过客都算不上。你记着他，他却忘了你。
这样的不公平，可是这就是爱情。”
笑了笑，我看着远处的天空，“这就是我的爱情。”
少女看着我，怔住了，“可是……值得吗？”她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困惑地说，“失去了自己的所有……却换不回来那个人的一个笑容……真的值得吗？”
转头看着少女，我微笑着，轻声道，“爱一个人本就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你看，从没有人说过我一定要爱他，他也从未说过要我为他偷倾天书……我之所以失去一切，不过都是因为我一厢情愿，太过贪心地奢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可是我不明白。所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无人可恨，无人可怨。”
*
从乱石堆上跳了下去，我看着依然在沉思中的少女，笑道，“走吧！你有你该做的事，我也有我的，我们就此别过吧。”
少女惊醒，从空中飘了下来，踩在地面上，“我叫无夜，你呢？”
我愣了愣，“我叫无魇……不……”顿了顿，我微笑，“我是巫妍。”
*
从那个乱石堆中回转，我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车，不由得有些意外。
看着马车中矮桌上突然多出的一个淡蓝色的令牌，我微微叹息一声，将手中的草药丢出车外，拍了拍马背，马车顿时又开始悠悠向前。
不告而别么？
不过算了……
我把玩着那块淡蓝色的小巧的令牌，靠在车窗旁。
既然目的达到了，叶衍要走，那便就走吧。
虽然，还是会有些惆怅。
可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更何况我们本是萍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