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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27)

杨洪已自书房出来,道:“二姑娘这就进去吧,老爷正等着。”

杨怀瑜点点头,推开房门,迎面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件鸦青色团花直缀负手站在窗边。那人目光深沉,神情从容,眉宇间有着久居上位的端凝。

杨怀瑜见到杨重运的机会不多,平日,她去给夫人请安时,杨重运已经上朝了。用晚膳时,杨重运要么有应酬,要么跟家中的清客在外院吃,偶尔全家人一同用膳,也是静悄悄地吃饭,全无交流。

见到杨怀瑜,杨重运面色微舒,在长案后的软椅上坐下,又示意杨怀瑜坐,才随意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午正时到的,老爷还没下衙,所以就先见了母亲。”杨怀瑜中规中矩地回答,将礼物一样样呈上来,最后打开盛着罗源拜帖的匣子,“是安康罗家的人。”

杨重运只看了两眼,就漫不经心地扔到一旁,“你怎样认识他的?”

杨怀瑜不敢隐瞒,将在望江楼巧遇韦昕,听见他们对对子的事说了一遍,其中她与韦昕的口舌之争略过未提。

杨重运听得很专注,待她讲完了,又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杨怀瑜想起韦昕对他的评价,谨慎地说:“才华倒是有,只是目光闪烁不定,恐怕不是个安份的。”

杨重运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只要他有所求,定然会安份。”视线若有若无地瞟着一旁的拜帖。

杨怀瑜微怔,她自然明白杨重运话里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杨重运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杨重运对三个女儿,从来都不亲。

杨重运见她呆愣,以为她不懂,微微一笑,岔过了话题,“韦府派人来,想等你及笄礼过了就成亲,你如何打算?”

这么快!

杨怀瑜马上想起方才见过的那个藏青色的身影——是青梧!

她肃然起身,低声道:“一切全凭老爷夫人作主……只是及笄礼一过就成亲,太过仓促。”突然踩到一块硬物,硌得脚心疼,她垂眼看去,是茶杯的碎瓷。

刚才青梧说了什么,让老爷气到竟然摔了茶杯?

不只是商议亲事吧?

其中又跟枫霜阁有什么关系?

杨重运自我解嘲地笑笑,“是了,我怎么能跟你说这个?你回去吧。”

杨怀瑜垂手应了声,“是。”行了礼,悄悄退了出去。

杨重运看着她纤弱的身影,叹了口气:如果是个儿子就好了,起码会助自己一臂之力,自己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杨怀瑜心里发急,脚底如同生了风,匆匆往紫英苑赶。采芹追赶不上,低呼道:“姑娘当心脚下!”

深秋的天高远湛蓝,澄净无比。正午的太阳看着火热,可落在身上只有浅浅的暖意。早起时地砖上结得白霜,已融化成水,不留神就会趔趄一下。

杨怀瑜蓦地停住步子,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竟然同时笑意盈盈地出现在她面前。

云初晴小跑着过来,伸手在她面前晃,“怎么?一个月不见,变傻了?”

杨怀瑜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面跟着的小丫鬟已脆生生地施了个礼,“青楠见过杨姑娘。”

果然是青楠,怎么突然就成了云初晴的丫鬟,连名字都没有换。

云初晴笑着说:“我爹给我请的贴身侍卫,会功夫的,可以只手断木飞檐走壁。青楠,露两手给二姑娘瞧瞧。”

青楠微微一笑,足下轻轻一点,身子已似蝴蝶般飞了出去,颤巍巍地落在松枝上,抖落满地松针。

云初晴甚是得意,拍手道:“厉害吧?还有别的本事呢。”

杨怀瑜低声道:“怎么想起请个侍卫?”

云初晴敛了笑容,“还不是因为枫霜阁?最近我家跟他们打擂台,我爹不知从哪里听说他们手段卑劣……会功夫的女子可不好找,一个月十两银子呢。”

跟杨怀瑜的月例一样多。

只是,怎么又扯到了枫霜阁头上?

杨怀瑜一个头两个大。

青楠已自松枝上翩然落下,毫不顾忌地看着她,眼中一副挑衅的意味。

杨怀瑜想起在郾城时对青桐说的话,“想活着不容易,可想死却有得是法子……你家大人有本事,就让他十二个时辰盯着我。”

韦昕没法在杨府安排暗线,就把主意打在云初晴身上。云初晴住在杨家的时间更甚于云家,此事只要有心,谁都可以打听到。

只要让云初晴离开杨家,青楠便没有道理赖在这里。

不过她跟云初晴素日情意深厚,她又才自郾城回来,自然不能开口逐客。

那么就只能主动让云初晴走了。

杨怀瑜目光一动,已有了计较,笑着说:“青楠果真是高人,有她贴身照顾你,大家也就放心了。”

几人说说笑笑,又到紫英苑玩了半个多时辰方散。

第二日清早,云初晴来辞行,说母亲突然生病,需回家侍疾。

云初晴走后,杨怀瑜派人找来了月影。

月影说:“只用了些巴豆,三日便好,并无大碍。”

杨怀瑜放下心来,命月影安排聚会之事。

聚会仍定在朱信的墨香斋。

那夜竟然落了雪,浅浅一层,铺在街面上,白茫茫一片。

杨怀瑜披了兔毛斗篷,一双眼眸比雪还要清冷几分。

“枫霜阁一定要如此高调?给我个理由。”她啜着茶,目光仔细地看着桌旁三人——

凌萧依然没有露面。

月影面朝屋顶,看着承尘上的花纹似乎出了神。

丰宜直视着她,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坦然。

只有朱信捋着胡须,缓缓道:“理由有二,其一,养活枫霜阁上千人,不容易。其二,枫霜阁说话要有份量,需得有地位才行。”

杨怀瑜“哦”了声,“莫非,以前枫霜阁还饿死过人?还是最近大家的胃口变大了。”

她有意一顿,又道:“枫霜阁的目的,各位想必还没忘。报仇,寻宝,还有重振家门。我们还是分清主次,勿要本末倒置 。”

朱信插嘴道:“谈何容易,说要报仇,仇人是谁,在哪里?还有寻宝,望江难道真的有宝藏?”

杨怀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他突然这样讲,难道祖屋有地宫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她稳住心神,道:“按原定计划,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当年图谋宝藏之人必然还会蠢蠢欲动。我们以静伺动,一定会找到他。至于宝藏,南宫家的祖训绝非捕风捉影。”

说到最后,话语愈发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地宫的奢华还历历在目,宝藏恐怕早已耗尽。而皇上一旦定下南宫世家谋反的罪名,重振家门也成了空话。

枫霜阁,能作的惟有复仇罢了。

可她是阁主,能说出真相让大家失望甚至分裂吗?

聚会不欢而散。

朱信看着远去的杨怀瑜,对丰宜道:“姑娘绝非任人摆布之人,镜叔怕是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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