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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长女(157)+番外

二姨母一边说,那边文书一边记,等记完,呈给张培源过目,又另外抄一份,将两份都拿到二姨母跟前。

二姨母犹豫着不想画押,衙役毫不犹豫地抓起二姨母的手,用短刀在她食指上划了道口子,摁上指印。

张培源重重“嗯”一声,宣布了对严清怡的审判,“严氏虽砍伤他人,但事出有因,且在盛怒之下头脑不清所为,判罚纹银二十两,劳役十日,以后切记不可再犯。蔡氏罪大恶极,暂羁押入狱,择日再审!”

二姨母一屁股瘫在地上,哭喊道:“大人,大人冤枉啊。”

张培源连看都不看她,起身离开。

衙役拖起二姨母,复又带回牢房。

严清怡双手撑着地颤巍巍地站起来。

刑房典吏对她道:“严姑娘,劳役十日也可用银钱顶,如此共交二十五两,交足罚银就可离开。”

李实冲进来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银子着落在我身上,半文钱少不了你的,”从荷包掏出两张银票塞给他,回过身对严清怡道:“先离开这晦气之地,我叫车送你回去。”

严清怡应声好,随在他身后走到外头。

夜风寒凉,严清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李实连忙回去牢房把那件棉斗篷取了来,叮嘱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家套车。”

已是四月中旬,一轮明月圆盘般高高地挂在墨蓝的天际,月色如清辉,在地上泛起银白色的光芒。

有人踏着月色缓缓走来,步履沉着稳重,不紧不慢。

及至近处,严清怡看清了他的脸——正是七爷身边那个丝毫不引人注意的随从。

顿时明白了张培源连夜审讯的缘由,也明白了狱卒所说的京里来人指的是谁。

青柏淡淡开口:“昨天七爷听说姑娘入狱,很是牵挂,特地吩咐我过来。姑娘受苦了。”

昨天才刚听说,今天就赶到了。

可见路上是如何地匆忙。

严清怡深吸口气,“多谢你,也多谢七爷。”

青柏道:“只是听从吩咐而已,当不得姑娘谢。姑娘放心,张培源为官清正,定会秉公办理,绝不会姑息纵容。我在此会逗留一日,后天离开,姑娘肯不肯一道回京?”

严清怡摇头,“我娘尸骨未寒灵枢未葬,我不想离开济南府。”

青柏轻轻点点头,“姑娘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或者遇到为难之事,可以到福满酒楼找个姓付的账房。给我写信也行,我家住在棉花胡同,我叫青柏。”

她与他素无交集,肯定也是因为七爷了。

想到临行前,七爷在那间破旧的土地庙说过的话,严清怡不由咬咬唇。

沉默片刻,问道:“七爷身体可好……请代我给七爷磕头,七爷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以后我会日日在菩萨面前替七爷祈福。”

青柏道:“大隆善护国寺常年替七爷点着长明灯……我来前听七爷念过白乐天的诗,‘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七爷嘱咐我不可多言多语,可我想问姑娘一句,七爷所愿能不能得偿?”

第104章

人言人有愿, 愿至天必成。

有人说, 一个人有心愿, 只要渴望到极点, 上天定会垂怜他, 成全他。

严清怡读过乐天居士的这首诗。

底下还有两句,“愿作远方兽, 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她跟七爷怎么可能比肩而行, 同枝而生?

严清怡沉默不语。

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青柏先抬头,瞧见适才陪着严清怡往刑讯室去的男人, 微皱了眉, 问道:“你说的,便是此人?”

严清怡摇头, “不是。”拢一下斗篷上的风帽,对青柏低声道:“多谢,日后七爷若有驱遣,我义不容辞。”

说着朝李实走过去。

月光清冷, 为这空旷沉默的院子, 更添几分孤寂。

青柏瞧着严清怡的背影, 瘦瘦小小的,衬得那件斗篷越发地空荡。

适才, 他就站在刑讯室窗外, 将里头情形看了个真真切切。

他看到她袄子上陈旧的血迹, 看到她脸上悲凉的神情,看到她眼中燃烧的怒火,也看到她顺着脸颊不断淌下的泪。

跟他之前对她的印象截然不同。

他还记得她在锦绣阁,侃侃而谈言笑晏晏的模样,也听说她在桃花会伶牙俐齿步步紧逼的情态。

忽然,他就明白了七爷缘何对她念念不忘。

她外表看着温婉娇柔,却是真切的,灵动的,能哭会笑,有喜有悲,跟宫里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

青柏目送着严清怡离开,转身走进刑房。

张培源正在里面看二姨母的供词,见到青柏,当即站起来,恭声道:严姑娘已安然出狱……此案并不难审,只不过涉及到东昌府,往来取证稍微花费了几日时间。”

青柏微笑。

地方官向来如此,有罪无罪先在牢狱里呆几天,一来刹刹人犯的锐气,审案时会容易些;二来,人在牢狱,家眷亲戚为保人犯平安,必定要送礼打点。

便是拖延这几日工夫,衙门上下好几处机构就能得到不少好处,尤其是看押牢狱的。

全国各地皆是如此,倒不能格外苛责张培源。

青柏笑着还礼,“早就听闻张大人端方素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回去定当将此事禀告主子。”

张培源拱手,“有劳大人,只是……”沉吟一声,“此案涉及官眷,又牵扯到东昌府,非我一人能够做主。”

青柏笑道:“大人尽管将判词拟定出来,案情按级上报,到京都后自有我家主子安排。”

“也好,”张培源寻出严清怡那张陈情书,“近来此事在济南府传得沸沸扬扬,许多士子上书要替薛氏请立旌表牌坊以彰其气节。下官以为薛氏明志固然可嘉,但此风不可过长,寡妇度日艰难,是否再嫁应随其愿。这个……”

青柏娶得就是小寡妇,岂不知寡妇的日子会有多苦,而且此事传扬开来,未必是件好事,当即应道:“大人说得有道理,学子们有时候太过激进,不通俗世。寡妇度日辛苦,若能余生有靠,应是美事一桩,并不一定非要彰显贞节。”

“下官明白!”张培源应一声,“为避免惹人眼目,我再审两个案子。”

正在两人商谈之时,严清怡已回到东四胡同。

院门落了闩,严清怡推了几下没推开。

黑豹许是听出她的声音,汪汪叫了几声。

李实等不得,干脆踩着车夫肩膀从墙头爬进去,将门打开。

严清怡走进院子,心头便是一涩。

枝桠上,白布呼啦啦地飞舞,屋檐下,白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在地上晕出暗淡的光影。

天上明月照,地上白布飘,多要凄凉就有多凄凉。

厅间北面搭起个小小的灵堂,正对门是长案,案上点着白烛,供了四样瓜果。

案前摆着棺椁。

薛青昊跪在地上,头斜靠着棺椁,显然是困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