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昊红涨了脸,仍是道:“我说的是事实。”
林栝“切”一声,“嘴还挺硬,骨头也挺硬,有本事沿着演武场跑上一百圈,我看你还硬不硬的起来?”
一百圈,岂不把人活活累死?
曹大勇倒吸口凉气,赔着笑脸道:“副教头,阿昊还差一个月才九岁,人小腿短……能不能通融通融?”
林栝瞥他一眼,“可以,你们各跑一半,每人五十圈。”
演武场四周约一百五十丈,平常他们跑二十圈都累得呼哧呼哧喘,现在却要跑五十圈。
曹大勇觑着林栝脸色,不敢再讨价还价,咬牙道:“行!”脱了外头衫子,只穿件短褂,当先跑了出去。
严青昊紧随其后。
演武场南北长东西短,其余少年排着队双手叉腰在北面蹲马步,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两人跑圈,更有好事者一圈一圈替两人计数。
林栝负手而立,北风扬起他的发梢,束发的蓝布带呼啦啦飘舞,鸦青色的裋褐被风吹着紧贴在身上,腰细腿长,单薄而瘦削。
分明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给人一种沉寂悲凉的感觉。
跑完十圈,场中两人的步伐明显放慢了,尤其是严青昊,两条腿沉重得仿似绑着沙袋,就是凭着胸口那股气一步一步往前挪。
“娘的,还跟我叫嚣,活该!累不死他奶奶的,”田二胖咧嘴叫好,冷不防瞧见林栝锐利的眸光,顿时闭上嘴,挺直了腰杆。
林栝将目光移向演武场尽头。
已经二十圈了,按照他们往常的表现,二十圈就是极限。
今天早上他们刚跑过,现在能坚持着跑完算是不错了。
正思量着,就见后头那个矮小的身影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
曹大勇大惊,忙回身去扶,怎奈他力气也已耗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济于事,自己反倒也站不起来了。
林栝已然走近,仍是背着手,居高临下地开口,“是男人就自己起来,别跟个娘们似的唧唧歪歪的。”
严青昊本已力竭,听到这话,憋住一口气猛然站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不是娘们,我不是!”
“不是就好,”林栝面无表情地说,“今天只跑了二十圈,还差三十圈,往后早训你们多跑两圈,连跑一个月。”
“一个月,那不就六十圈了?”曹大勇疑惑地问。
“利钱,”林栝吐出两个字,顿一下又道:“能走就跟上。”说罢大步离开。
曹大勇跟严青昊面面相觑,忍着双腿酸痛紧跟上去。
却是到了公廨。
林栝让两人坐下,俯身抬起严青昊小腿,用力朝着腿肚子捏下去。
严青昊发出一声惨叫。
“叫什么?不是能惹事吗,连挨揍都不怕还怕这点疼?”林栝讥刺道,手下丝毫不放松,回头吩咐曹大勇,“照这个样子把两条腿都捏捏,否则明天还有苦头吃……捏完了,列队巡街。”
“巡街,巡哪条街?”曹大勇顿时来了精神,“能不能到涌泉胡同,让我爹看看我的威风?”
严青昊也忘记了疼痛,两眼亮晶晶地盯着林栝。
林栝淡淡道:“就你们这副缩头勾背的熊样,还威风?眼界小的跟妇人似的,天天就寻思那些市井流言,多大出息?”
“妇人又怎样?”严青昊不忿地说,“我娘每天洗衣做饭,我姐辛辛苦苦地赚钱养家……我弟弟读书所用纸笔,我来这里的花费,都是我姐供的。”
林栝眸中露出几分怀疑。
曹大勇赶紧证实,“是真的,我跟三妞一同摆过摊,只要她在,别人都愿意买她的东西,每次她不收摊我们就卖不出去……街坊说三妞命中带财,一把芹菜也能卖到钱。”
***
严清怡浑然不知曹大勇与严青昊正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她正拿了剪刀绞鞋面,薛氏则在旁边纳鞋底。
前几天拆洗被子拆下许多棉布,洗净晾干后,用糨糊一层层粘在一起,硬挺挺的叫做袼褙。再比着鞋样子一片片剪出来,用白布包上边,再用糨糊粘好,最后纳上麻绳,这就成了一只鞋底。
夏天热,鞋底可以薄一些,冬天则不然,每每要用八层或者十层袼褙。
鞋底太厚,普通针线根本扎不透,需要用锥子先扎好眼,然后穿上特制的大针,每缝一针都要用上十足的力气。
严清怡是个年轻姑娘,没这般力气,只能仰仗薛氏。
两人辛辛苦苦三天,终于做成两双鞋,就到了严青昊归家的日子。
跟前几次一样,严青昊身上少不了青紫红肿,好在他身子板儿壮实了,精神头也不错,兴致勃勃地说:“这个月我们开始巡街了,在城东巡过两次,还抓到个偷儿。”
“就你们这些半大小子也能巡街?”薛氏惊讶地问。
“当然,”严青昊自豪地回答,“我们分成十二队,每队十人再加两个衙役,每天派出去两队,大家轮班巡视。”
严清怡暗笑,难怪交的束脩不多,一年才二十文,原来还得替衙役巡街?
这下衙役们能逮着机会偷懒了。
原先天天巡视,现在可好,半个月才能轮上一回。这些白干活的傻小子还乐得屁颠屁颠的。
也不知谁出的鬼主意,算盘子打得真精明。
正思量着,听严青昊续道:“下个月不知道能不能巡到咱家门口,我们一般申初出去,酉初回衙,娘要是得空就到胡同口溜达溜达,兴许能看到我。”
薛氏嗔道:“大冷的天,我闲着没事干了去外头溜达,不嫌冻得慌……你算算哪天轮到你,让你爹在外头看看,回家说给我听。”
听到严其华的名字,严青昊眸光明显闪烁了下。
严清怡心知有异,趁薛氏到厨房准备晚饭,悄悄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严青昊抿下唇,“我那天在瓦沿子看到爹了。”
瓦沿子?
听名字就不是个好地方,不会跟京都的下洼子一样,尽是暗娼私寮吧?
严清怡皱着眉头问:“瓦沿子是干什么的?”
严青昊轻声回答:“林大哥说,那里有耍钱的……”
第13章 偷窃
耍钱即是赌!
饶是已经被严其华惊讶过多次,可听到这个消息,严清怡脑子还是“嗡”一声,半天没反应过来。
严其华偷腥是惯犯,养个私生的儿子也极有可能。他一介白衣,既没功名又非官员,就只脸面上不好看,别人奈不了他何。说不定他根本不在乎脸面,反而觉得自己有本事。
赌却不然,是朝廷明令严禁的。
一旦沾了赌,十人有八人要倾家荡产。
罗雁回就是前车之鉴,曾经一夜之间输掉五百两银子。
只是,不等他败家,罗家就先败了。
陆安平列举的罪状中就写了这条,后面还跟着一句,“国子监是清水衙门,月俸不足十两,罗阁老自认两袖清风洗手奉职,罗家为官才只三代,试问何来如许财富,可供这般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