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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长女(143)+番外

七爷的视线从她绞在一处的双手移到她的裙子上。

因为要赶路,又怕着人眼目,严清怡没穿那些漂亮衣衫,而是穿了在济南府穿过的旧衣。裙子便是那条湖水绿的八幅罗裙,先前嫌长把底下卷了道宽边,这会儿把宽边放下来,恰恰合身。

可这样,那道宽边的颜色便比罗裙鲜艳了些。

看上去有些寒酸。

七爷心里微微刺痛,话语愈加柔了几分,“前次之事,我向姑娘赔礼,是我驭下不严。此次也是偶然听说福茂车行的车夫不妥当,为表歉意才出此下策,不成想又惊吓了姑娘。我对姑娘并无恶意,跟随的几人也都是特地挑选出来的,姑娘孤身行远路,还是求个妥当为好,请勿推辞。”

严清怡听得他言语恳切,思及先前那个车夫的确无礼嚣张,遂应道:“多谢七爷好意,”屈膝福了福,思量会儿,又道:“顺便请七爷转告先前的罗二爷,以后切莫再如此莽撞,行事前三思为好,得罪我一个民女事小,可要是得罪达官显贵就不会这样轻易了结了。”

话已至此,也算劝诫过罗雁回了,单看他能不能听得进去。

再行个礼便要告退。

“严姑娘留步,”七爷唤住她,犹豫好一会儿,才低低开口,“我,我与姑娘虽只数面之缘,可我对姑娘……对姑娘已生仰慕之情……”

严清怡大吃一惊,旁边的春兰跟冬梅更是愕然地张大了嘴。

这怎么可能?

加上济南府净心楼那次,到今天为止,他们才说过三次话,哪里来的仰慕?

何况,她已经有了林栝,根本不想也不敢招惹皇室。

惊慌之下,严清怡“扑通”跪下,头低低地垂着,“七爷恕罪,七爷乃天家贵胄,合该娶大家闺秀名门贵女才是正统,我一介平民不敢存攀附之心,且我已心有所属,已经定亲了,只待三年……两年半后就结为夫妻,携手度日。”

听闻此言,七爷脑中有片刻的空白,紧接着便好似从九霄云外传来细细的声音,“心有所属……结为夫妻……”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震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而一股腥甜从心底喷涌而出,堪堪挤在喉头中。

七爷死死地咬住牙关,双手扶住沾满尘土的窗台,平静片刻,才淡淡道:“你去吧。”

“谢七爷,”严清怡如蒙大赦,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七爷,拔腿就往外走,直到出得庙门,才长长舒口气,弯腰拍去了罗裙上的尘土,又将帷帽放下。

青柏在土地庙门口等着,见她出来,恭声道:“姑娘请往前面马车就坐,后面的放着行李。赶车的车夫姓秦,姑娘有事尽管吩咐他。”

先前那个身穿土褐色裋褐的浓眉大眼的壮汉,咧嘴朝她笑笑,面相看着吓人,态度却很恭敬。

严清怡心头发虚。

七爷之所以费心安排,想必是存着示好之心,可现在她已明确拒绝了,不该再接受这份好意。

可要想再让先前三人随行,心里却是怵得慌。

猛侧头,瞧见旁边被五花大绑的车夫,顿时想起适才听到的话,上前问道:“是谁说我要去东昌府?”

车夫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旁边一人从他嘴里掏出布条,车夫开口,“周管家雇车的时候就说定了的,把姑娘送到东昌府。难道姑娘要去别的地儿?那可跟我没关系,我只按主家要求行事……要是姑娘让那些人放开我,姑娘说上哪儿就上哪儿。”

严清怡犹豫不决。

这时七爷也自庙里出来,脸上依然是清润儒雅的浅笑,“严姑娘快些赶路吧,时候已经不早,别错过打尖歇晌之处。”

壮汉应声道:“说得是,严姑娘请上车。”

严清怡点点头,往路边走两步,停住,回头再对七爷福了福,“多谢七爷。”

七爷没作声。

严清怡上了马车,马车疾驰而去。

七爷目送着滚滚尘土中,车辆的影子渐行渐远,默默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青柏随后跟进来,取过暖窠倒出盅热茶,“七爷,喝茶。”

七爷捧起茶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艳红的鸡冠,忽而手一歪,茶水溢出来,溅到七爷锦袍上。

青柏忙掏出帕子擦拭,又对青松道:“驾车稳当些。”

七爷将茶盅放在案面上,淡淡地说:“不干青松的事儿,是我没拿稳……她说她定亲了……”

第95章

“定亲了?”青柏心头一跳, 低声道:“要不我去查一下?”

七爷沉默片刻, 摇头, “不用。君子有成人之美, 再者, 勉强得来……我还是先养好身体, 我觉得吐纳真的有用,咳嗽轻了不少。”

青柏笑笑,“这个得长久坚持,练习上三年五载, 七爷的身体定然会强健起来。”

“三年五载……”七爷低喃声,捧起茶盅浅浅啜一口,再不曾言语。

青柏偷眼扫过去, 瞧见他苍白脸上近似绝望的苍凉, 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明白爱恋一个人,却又看不到光明的感觉。

他在土地庙里遇到小寡妇,一时善心大发, 给她寻了处宅子落脚。

本来想随手做件善事,也好为自己积点德,兴许遇到凶险之事, 菩萨会念在他行过善的份上, 显灵救他一命。

过得大半年后,他偶然又去那镇子办差, 顺道往那宅子里瞧了眼。没想到小寡妇一眼就认出他来, 忙乎着给他煮了热乎乎的汤面, 又顶着冷风去打了二两酒。

正值冬日,外面北风肆虐,他坐在暖融融的炕头上,喝着温好的酒,吃着热气腾腾的面,而小寡妇毕恭毕敬地站在地当间,身上水红色的衣裳补丁摞着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不等他吃完一碗,小寡妇立刻抢了碗去盛第二碗。

面很劲道,卤子也鲜美,他连吃三碗,下炕出门时,瞧见厨房灶头上一只粗瓷碗里,用面汤泡着一小块杂粮窝头。

那一刻,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活了二十好几,从不曾有人待他这么好过。

他原先也是有家的,有爹娘有兄姊,有年村里来了外乡人,挑选资质好的四五岁男童,正好就挑中了他。爹娘收了五两银子,把他卖给了外乡人。

后来,他被带到旷野深处一处大庄园里受训。他记得跟他一批进去有百余人,等十八岁那年出来时,活着的是八人,其中四人缺胳膊断腿只能留在庄园里打杂。

再然后,他被选中成为圣上的影卫,因为他面相和善擅长跟人打交道,头儿专门让他哨探情报。那些情报都是圣上不欲被锦衣卫及东厂知道的隐~秘事情。

他孑然一身,风里来雨里去,从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不曾与任何人深交过。

可就因为顺手的一次善举,却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的滋味。

鬼使神差般,那天夜里,他又到了小寡妇家。

小寡妇把炕烧得热乎乎的,赤着身子钻进他的被窝里,“恩人救了我的命,我无以为报,我这身子还是清清白白的,恩人要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