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随身带这个?”思归冷静地问。
“因为要用。”他说。
“不是, ”余思归难以置信:“你跑这么大老远回来, 为什么会专门带这么一打信纸?你为什么会记得带这个?”
“因为我要用。”盛少爷懒懒道,“检讨就是要用这种纸写的。”
“……”
问了等于白问。
余思归拿起笔, 在抬头处写下“检讨”两个大字, 然后越想越不是滋味——总感觉姓盛的狠狠摆了她一道, 却又抓不住切实的证据。
龟龟过了许久, 不敢就这件事讨伐他,卑微地开口:“盛……淅,你的检讨, 是想实话实说, 还是胡编乱造?”
盛淅顿了下,在厨房里问:“实话实说怎么写,胡编乱造又是怎么写?”
“实话实说就是实话实说,”归归尴尬道, “胡编乱造……就是扯一堆屁话然后说自己已经洗心革面永不再犯,实际上说的话都是套话, 再不再犯也在说。。”
盛少爷突然笑了起来:“你管这叫胡编乱造?”
然后他和蔼地问:“您是经常这么干吧?”
“……”
“嘴上说着以后再也不敢了,”盛淅柔和地说,“三天后就卷土重来, 是吧?”
龟龟:“……”
归归终于发现少爷今晚对自己杀心还没死,吓得一缩, 含泪问:“盛淅你、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想我怎、怎么写……”锅里汤咕嘟响, 少爷根本懒得搭理她,撇开锅盖防鬻,又在面汤里烫青菜,忙完才冷冷道:“实话实说就行了,有什么就说什么。”
他在下面条。
归归忽然想起,夜里十一点吃宵夜。妈妈以前也喜欢这么做。
刹那间,她心底泛起说不出的酸痛,仿佛包裹心脏的硬壳被去除,她的心终于开始承受最真实的疼痛。
她低头写检讨,写到一半,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归归问。
——猜到我会走,会给你写诀别信。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会发生。
盛淅搅着锅里的面条,手停了下。
他静了许久,说:
“是。”
“为什么?”归归问。
同桌用筷子夹出面条,码在碗里,似乎根本懒得回答。
余思归等不来他的答案,一开口发现声音又变了,像要哭似的,十分丢脸,却无法克制:“……但是,盛淅,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同桌仍然没回答。
他的气显然十分难消,这人又十分的难以捉摸,在厨房冲了下干抹布,用抹布包着,端起了面碗。
“和我一样的人,在这世上恐怕有很多。”思归伤心地说。
然后她讲:“和我一样脾气野的,这么多人里,比我脾气更大的……比我好看的,比我性格好的,或者比我学习好的,肯定也有。”
归归老师想到自己身上的的可替代性就难过,很轻易就把自己说得狼狈——而那些话的确从喜欢上他时,就一直在心里,与她相伴而生。
归归眼泪说掉就掉,丢脸地抹着眼泪,小声问:
“盛淅,从我身上,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盛少爷终于懒懒开了口。
他似乎觉得余思归哭得他满意了,付出了应有的代价,终于愿意勉强地开下尊口。
然后他慵懒地问:“我在你身上当然有想要的东西,但你肯给吗?”
他态度太过高贵,但归归知道自己已经被他绑上贼船,哭得抽抽嗒嗒,点了点头。
“我做、做得到的话。”
女孩子哽咽着说:“让我摘星星,肯定是摘不来的。”
听了这句话,少爷终于今晚头一回,破天荒地地笑了起来。
他似乎终于觉得龟龟有点儿意思了,也觉得她今晚活该,看她哭都解气,因此故意看她哭,看完推过来一碗面。
那碗面热气腾腾,牛肉浇头上撒着细葱丝,汤头带着酱赤色,色香味俱全,令思归肚子里咕噜一响。
少爷兴致盎然道:
“我要你把它吃完。”
-
那碗面很烫。
口味也与妈妈的清水挂面截然不同。
但是归归吃了一口面,鼻尖就开始因思念发酸。
扒下第二筷,泪水就颤抖着滚落了出来。
明明从口味到卖相,都和妈妈的面完全不同。
阿根廷诗人豪尔赫·博尔赫斯曾写:一个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所以妈妈做的清水面,归归再也吃不到了。
但是。她哭着想。
——但是,这碗不讲究的牛肉面,也很好。
一部叫《四重奏》的日剧中说,「哭着吃过饭的人,是可以坚强地活下去的。」
他知道这件事吗?归归想,知道盛淅正在看着自己,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一言不发地en观摩她的眼泪,看她的动作。
她边哭,边大口吃饭。
-
……
凌晨时,市里起了风。
海边刮起北风,阵雨在风中虬结,接着雨水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半夜三更,归归在客厅推沉重的实木茶几,腾出供两人睡觉的位置。
盛少爷从楼上抱了被子下来,见归归推茶几推得吃力,说:“先放着吧。”
那时他心情已相当不错,说话也和声细语,将枕头被子放上沙发,以膝盖把茶几顶开点儿,和归归一起,给地板铺上褥子。
“……你为什么拿了三床被?”归归好奇地问。
盛少爷多半在她洗澡的时候仔细翻过大衣橱,抱出一床冬天的大厚被。那被足有十斤重,被面云锦花团锦簇龙凤呈祥,可能还是外婆在世时套的。
思归完全没懂,奇怪地问:“盛淅,我们只有两个人,你搞三床被子干嘛?”
盛少爷难以置信看着她。
归归:“……?”
盛淅盯她好半天,终于问:“你这人从来不警惕什么是吧?”
警惕啥?
归归十分吃惊:“你要请第三个人来睡?”
盛淅“……”
盛少爷又说:“…………”
少爷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仿佛又想把龟龟弄死,但愣是忍住了,他极力压抑着愤怒,把那床十斤重的大厚被叠了两道,摆在了两人的被窝之间。
那床被一下变成了座山,把他俩的被褥划开了个安全的距离。
思归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难过地小声问:“至于吗?”
“什么至不至于?”盛淅冷冷地问。
少爷不待她回答,就非常不快甚至怒意翻涌地说:“——为什么不至于,余思归你心里没点数?我们现在还挤在一起睡合适?你还逼逼赖赖,我要是你的话我现在就开始警惕生命安全——”
“警惕生命安全?”归归难过开口,“你要弄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