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晚自修已经开始了,怎么这么吵,归归想,她抱着卷子往下蹭了蹭,有几个班闹得挺凶,晚自习都不上了。
似乎是有人进学校找人,没找着。
思归知道与自己无关,低下头,试图做学案。因为按她的规划,第一节 晚自修完不成这张卷子的话,就会拖慢她接下来所有的进度。
然而,在余思归写下“在四棱锥P-ABCD中”后,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盛淅那天所说的话。
「一个受伤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好起来?」
他问。
楼下吵吵闹闹,高二某几个班已在激烈地讨论方才进来的人。
可那些喧嚣与我无关,归归想,我要好好学习。
思归擦了泪水,顽强地继续往下证明三角形PBD是等腰三角形。证明完了这一步才能倒推底面为菱形——脑海里盛淅在说话——我听不见,底面ABCD为菱形——
「——当他们终于,能够谈论他们所受的伤害的时候。」
脑海中,盛淅道。
那一下,余思归将脑袋靠在栏杆上,再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我该如何谈论?
为什么要我谈,我又该从何谈起?是从妈妈的确诊,还是从我一遍又一遍地走进医生的办公室?是从我等待治疗的时候在医院墙上用指甲刻下“妈妈平安”,还是从我浑身呕吐物地参与她的急救?是从那无数个不眠夜,还是她看着我,对我恬淡地微笑?
你想听什么,你是想听我碎裂的声音,还是想让我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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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楼梯上,思归用外套袖子擦脸,通红着眼睛看远方的群山。
不能哭。她告诉自己。
但低下头时,泪水不断往下滚。
教学楼中,教导主任大声维持秩序,那似乎是个不可控的突发情况。
而那场寻人带来的、蛮横无比的骚乱已经蔓延至高三高四,有一个人的身影不断穿过教室与走廊。
下一秒,那人推开了思归教室的门。
从楼梯看教室门口,背着光,看不太清楚。来寻人的扶着门框,对里面说着什么。
有维持秩序的老师追了上去,两人交谈几句,老师便不再拦阻,那人转向教室里,问了个问题,又有人说了什么,他得到了答案,转身离开。
大楼梯上,思归哭得满脸通红,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水。
她脑子都木了,几乎缺氧,咳嗽两声后写卷子。
正是那一刹那,思归忽然浑身战栗,冒出另一个念头——
「他会不会从来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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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念头刚落地——
“咣当”一声,通往大楼梯的门被推开。
思归听见有人向她走来。
一步。两步。
那声音犹如鼓点,又如世界搏动的心脏。
第九十一章
思归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眼泪不断往外滚,满心念头兵荒马乱。
而正是那一刹那,她对上了来人的眼神。
月与夜色之下, 他肩背被巨月的光所拢。
只是那位来客跟她所想的态度不太一样, 来人目光暴怒, 肩背紧紧绷着,恨不能把龟龟生吞活剥。
“余思归。”
这人说, 几乎从牙缝里往外冒寒气。
“余思归, 谁他妈是你的故人啊?”
思归吓得差点儿没喘上气, 简直像见到噩梦走进现实, 吓得发木,眸中含着泪水,颤颤地回答:
“不、不想当, 也不用跑这么大老远, 专门对我发脾气……”
那话简直捅了马蜂窝。
盛淅深深喘气,胸腔剧震,那态度愠怒已极,怒气无处发泄。
“我他妈的——”
他犹如走投无路的困兽, 把迷彩外套往余思归脑袋上一兜,像是要将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可恶的、捉不住捏不起的混账东西用外套闷死拉倒。
思归本就脆弱得很, 又被他的外套布料拍到了头,小小呜咽了一声。
下一刻,困兽喉结发颤, 将外套一扯,披在混账东西瘦削肩上, 掩住寒冷秋风。
那一瞬,余思归只觉自己人都要碎了。
她在这场席卷一切的秋风里碎裂殆尽, 却又破土重生。
不该见面的,思归难过得肝肠寸断,和他见面就说不出半句坏话,所有的雄伟计划都会破产。这一见面,归归就想贴贴他,想被他抱,还想将鼻涕眼泪蹭在他肩上。
而盛淅不允许她贴——他二话没说,揪着归归的卫帽把她扯开,以一个近乎要杀人的态度道:
“什么叫‘难受的话,可以认为是我甩了你’?”
归归被他揪着帽子,只觉自己要被他剁了,哭着解释:“就……就是……”
“我甩了吗?”他问。
他那态度几乎要杀人:“——我甩你了没有?”
思归眼泪咕噜咕噜地掉,很羞愧地摇了摇头。
“什么叫‘我一定会找到会疼我的人’?”盛少爷揪着她残暴地问:
“我他妈要人疼吗?”
女孩子颤抖:“不……不要人疼……”
盛少爷显然不喜欢余思归哭,见了她的泪水,更为暴躁不依不饶:“什么叫我一定会获得尘世的幸福?”
思归终于被鞭尸到了这句,只觉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祝福都被曲解,心碎地解释:“就、就是我希望你能……”
“——你他妈知道我的‘尘世的幸福’是什么吗?”
盛淅近乎爆炸,揪着归归的帽子,又拧了两道,残暴地逼问:
“余思归你知道我怎么才会幸福么?你不知道——你屁都不懂,凭什么替我决定?”
归归也意识到自己很过分,眼泪吧嗒,难过地道歉:“对、对不起……”
“道歉有用为什么要警察?”盛淅更加愤怒,抓紧了手里的归归:“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思归被他抓得已经很痛,眼泪又吓得缩了回去:“我不知道……”
“你知道就他妈有鬼了。”
盛淅的嘲讽毫不留情。
下一秒,然后他带着极浓烈的,拽着她的帽子,将龟龟蛮横地向自己方向一揪。
他半点不遮掩自己的冷嘲热讽与暴虐的心理——那是归归认识他三年以来头一回见他情绪直白地外露,犹如一团暴烈的火焰。
归归被揪得受不住,终于难过地说:“我疼。”
“……”
“我他妈揪的是你的帽子,”盛淅难以置信道:“你在这跟我说疼?”
被揪住帽子的龟龟不敢再讲话,眼睫湿润,却把脑袋向后仰了仰。
盛少爷:“……”
他手冷冷一松,似乎要看看余思归在装什么蒜,但手甫一展,食指上缠着两三根姑娘被他生生揪掉的长发。
那一刻,盛淅颤抖着抽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