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佳宁顶着风过去,却在院门口看见盛淅撑着把雨伞,怔怔等在海棠树下。
他袖口稍稍挽着,西府海棠被风刮得簌簌作响,黑伞下面容难掩憔悴神色。
风很大,嘶吼一般的风声,他大约也察觉不到后面有人来——
但他在等。
像是飓风穿过天地后,这世上残留给他的唯一一个选择。
他在这做什么?就为在这儿淋大雨?刘佳宁几乎想嘲笑盛少爷,但却又莫名地——
——在他身上察觉到了,足以贯穿万古岁月的执着。
“……”
刘佳宁情绪莫测,冒雨看盛淅片刻,转身离开。
-
下次再去时,刘佳宁隔了很久。
思归离开她家已经近俩月了,刘佳宁懒得去想盛少爷到底还会不会在那罚站。他不去正好,刘佳宁还能少点儿负罪感。
何况刘佳宁也不止余思归一个朋友。那几天玩得不错的初中同学约她出去玩,刘佳宁跟着去,在厦门玩了小一个周,拖着行李箱回来时,都已快到要去大学报到的日子了。
因此她再去思归家剪葡萄时,已到了八月中旬。
那天阳光很好,万里无云,海鸥掠过蔚蓝天穹。
她去时,那个大少爷,正在思归家门前的长凳上看书。
“……”
天气热得要命,八月酷暑,那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坐在外头。他晒黑了不少,热了一身汗,以小风扇轻轻扇着风。
刘佳宁霎时间,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问:“你怎么不去找人查?”
盛淅一怔,转过头看着她。
刘佳宁说:“你家不是有钱有人脉么,你怎么不去找人查?余思归又不是蒸发了,像你们这样的……”
她卡了一下,不知道盛淅算什么身份,硬着头皮道:
“你这种身份的人,想查个龟龟不是很容易吗?”
烈日下,盛淅看着刘佳宁,神色莫辨地问:
“余思归妈妈怎么了?”
刘佳宁吃惊于盛淅的敏锐,却又感到难言的酸楚。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执着地问他:“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找人查?”
盛淅迟疑了下,不解地开口:
“那是对待她的方式吗?”
刹那间,刘佳宁如从梦中惊醒。
——那并非对待所爱的人的方式。
-
刘佳宁拧着眉头看着盛淅。
盛淅话锋一转:“那是一方面,再说点儿现实的。刘佳宁你回答我,如果我调查余思归一次,就找人调查她的行踪吧,她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刘佳宁想都不想:“她不会原谅你。”
盛淅两手一摊,示意这不就得了,又低头去看书。
太阳星星点点穿过花叶,落在凳上,书页溅上些许,有种属于十八岁夏天的执着。
刘佳宁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片刻后怔怔问:“有必要吗?”
盛淅:“?”
刘佳宁道:“有这时间你去做点什么不好?”
盛少爷抬起头,目光沉沉的,一言不发,示意刘佳宁继续陈述观点。
盛淅的秉性,其实非常寡言。
在他学生时代无数光环、极佳的人缘下,是他恶劣且毫不遮掩的性格:高傲、贪婪、激惹易怒——所幸他还愿意装。
如果有天盛淅懒得装了,那就是个目中无人、惜字如金,却会把人往死里草的混账。
刘佳宁莫名想打退堂鼓,鼓起勇气,说:“你们现在已经很远很远了。”
你们早已不再是同桌,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距离已成定局,刘佳宁想,连最坚贞不渝的情侣都会因距离太远而分崩离析,何况你们只有彼此没挑明的三年。
而余思归那样不可一世——她从始至终,连你的承诺都没想过去要。
在你们朝夕相处的漫长岁月中,她都将你摒弃在人生外。
刘佳宁闭了下眼睛,“所以我真觉得,你没啥必要知道了。”
余思归已经做出了不会回头的选择。
而天之骄子已经无须留恋这场年少短暂的相遇。
盛淅合上书,慢慢问:“你是在替她劝我么?”
“是。”刘佳宁承认,说话时想起思归离开她家前的夜晚。
刘佳宁坦白:“我们确实讨论过。思归说,有时彼此错过才是幸事。她说她知道喜欢是很好的,也是很有力量的,但也知道更有再‘喜欢’也力所不能及之事。余思归很理智。她问我,如何冲破现实的藩篱?”
——无论是从距离,还是从家庭。
余思归从小就那样骄傲不屈。
盛淅目光如烛火,沉静地看着刘佳宁,片刻后道:
“「错过」永远是借口。”
刘佳宁:“……”
“你说的话我都明白,”盛淅在蝉鸣声中缓缓讲,“那些理由我难道没见过么?”
刘佳宁不说话。
盛淅似乎笑了起来,“考试太难了,我没复习那块儿,最后把数算错了,我前一天晚上睡得不好所以考得一般……两个人离得太远了。差得太大了。没必要这么努力。随便找个别人不行么?见一面儿也太难了。”
刘佳宁一声不吭。
盛淅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说话?这不是你为我找的借口么?”
刘佳宁被盛淅一怼,当场怒从心头起:“余思归也是这么说的!”
“她这么说不奇怪,”盛淅慢条斯理道,“她不怕得罪我,替我找借口挺熟练的,但刘佳宁你应和她的意义是什么?”
刘佳宁没料到姓盛的逻辑这么难对付,已经接不住他的招子,只得直言不讳地说:“我怕她受伤。”
“怕我后撤?”盛淅问。
刘佳宁眼一闭心一横,说:“怕你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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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淅这次沉默了挺久,久到刘佳宁都觉得奇怪。
然后盛淅静静地问:“你知道「借口」是啥吗?”
铁血理科人刘佳宁,搜肠刮肚,“给自己找理由……?”
“差不多吧,”盛淅显然不太满意刘佳宁的思考,说:
“「借口」,是为了让自己脱离一件‘可能失败’的事儿,却又不想受谴责,而进行的自我辩解。”
刘佳宁心想放你娘的文人狗屁:“简称找理由。”
盛少爷根本不搭理,娓娓道:“不少人觉得人生分为「成功」和「失败」,成功皆大欢喜,失败就是狗屎。”
“但在我眼里,人生只分为「去做了」和「没去做」两种。”
刘佳宁:“……”
“去做了呢,管他有没有结果,反正一定会有变化;没去做呢,它就永远那德行,连半点儿改变都不会有,永远被动,永远没结果。我想的就这么简单。对于我和余思归的关系来说,也是一样的。”盛淅淡淡总结,“我向来不计成本,更不畏惧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