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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之士[科举](265)+番外

潘晟是嘉靖二十年榜眼,科第在内阁及六部正堂中算是极高的了,高拱、高仪都是他的同年,他这一科进士中,任过礼部尚书的就有他、高仪和万士和。

柳贺只能露出苦笑:“这诗若写坏了,在天子与恩师面前恐怕交不了差。”

他对自己的诗才有清晰的认知,因而并不愿意献丑。

“此事可容不得泽远。”潘晟道,“天子与元辅必是会知的。”

果然,刚将消息报给潘晟不久,柳贺便接到旨意,天子请他入宫,入了宫,柳贺只见天子、张居正和潘晟都在。

“柳先生来了。”天子一见他就是一副笑模样,“听闻先生被使臣邀诗了?”

“陛下莫要取笑臣。”柳贺道,“臣心中十分为难。”

天子自是知晓柳贺不擅作诗的事,以往讲学之余,柳贺透露过一两件自己憋诗的糗事。

天子见柳贺平日一副沉稳模样,一提作诗就毫无柳三元平日的威风,不由被逗乐了:“张先生,潘大人,两位觉得该如何?”

“禀陛下,臣以为,便叫柳大人仔细琢磨,我大明才子的名声已传至朝鲜,使臣既有求,无论如何,不可堕了我大明的国威。”

“臣附议。”

天子于是道:“柳先生,你只需尽力作一首诗便可,这诗若是写得漂亮,朕重重有赏。”

柳贺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臣尽力而为。”

柳贺深深怀疑,也许自己不擅长作诗的名声已经传到了朝鲜,朝鲜使臣

特意挖了个坑等着他跳。

“朕相信柳先生定能作出首好诗。”

张居正与潘晟俱是一脸严肃,天子的笑容却十分狡黠,仿佛找到了件趣事一般。

天子万寿要进的贺表柳贺已经写完了,本以为写文章的任务到此结束,结果突然来了篇难度Max的诗文,简直——丧心病狂。

出宫之后,柳贺转身来了翰林院。

他虽然不擅作诗,然而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翰林院中的臭皮匠可是成打的。

到八月时,翰林院中又有人员变动,何洛文升了侍读学士,万历五年的进士们也开始被任用,不过柳贺的同年中,被张居正器重的只有寥寥几人,除柳贺外,恐怕就是刘楚先了。

“右宗伯来此为何事?”

柳贺与何洛文几乎是同一批晋为天子日讲的,但对方科第高于自己,且为人严谨端肃,即便柳贺如今官衔高了一级,在对方面前却不敢太造次。

柳贺自觉并非那等严谨持身的官员,但对这样的官员,他一向十分敬重。

不擅作诗并非什么丢脸的事,柳贺也不怕对何洛文道明。

“启图兄,若我未记错,启图兄你的诗文在翰林院中是数一数二的。”

万历朝虽不似嘉靖朝那般有一群靠写青词升官的翰林,然而诗作出色的翰林却非少数,何洛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何洛文之弟何洛书也是进士,其祖父何景明更是名气巨大——他与李梦阳、徐祯卿等人被称为“前七子”,与李梦阳并称“何李”,流传的诗文名篇很多。

柳贺不由想,不怪他诗写得不好,实在是没有家学渊源。

何洛文与柳贺的交集算不上很深,不过翰林院一向排外不排内,柳贺好歹在翰林院的江湖上混过一段时间,何洛文便道:“助泽远你倒不是不可行,只是这诗写出来未必会如你所想。”

柳贺连忙道:“启图兄你愿意助我,我已是十分感激了。”

何洛文为人严谨,讲起作诗的技巧时也是十分考究,并不会令人觉得枯燥无味,此事柳贺也有体会,能任帝王师者,无一不是饱学之士,然为天子授课,既要有内涵,也要将文章讲得生动有趣,否则以天子的心性,要听进去很难。

柳贺吸收了一堆诗学理论。

何洛文与其祖父一般,是复古派的坚定支持者,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他的诗作辞藻很是华丽,不过眼下复古派已不是学林主流,便是何景明晚年也力主学古又求变古,因而何洛文诗篇中也有一股清新之风。

柳贺算是吸收甚多。

要是脸皮厚一点,他就学当年的袁炜,把门生们关起来给自己写文章。

可惜柳贺如今还没有任会试主考的资格,门生自然是一个也瞧不见。

……

“听闻少宗伯这几日苦苦作诗,本官听得十分欣慰。”

柳贺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大司徒谬赞了。”

退朝时,张学颜见了柳贺,便多嘴提了一句。

柳贺知晓此人存着嘲笑他的心思,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因此前刘台一事,张学颜对他态度始终一般。

他倒也不是针对柳贺,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且因新《宗藩条例》,户部每月都能省下不少银两,可惜张学颜这人便宜倒是沾了,对上柳贺时语气总有些怪。

柳贺心想,也许搞账的都是这种性格。

当然,也可能和柳贺当初力劝张居正返乡守制有关——张居正决定返乡,与他关系甚笃的张学颜、曾省吾皆是不赞同,两人官位皆是张居正力推,富贵均系在张居正一人身上,自然不希望张居正返乡。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正是柳贺难以打入张党核心的原因。

“本官十分期待少宗伯的大作。”

柳贺道:“下官听闻,大司徒也作得一手好诗,待明日见了朝鲜使臣,下官定要为大司徒扬一扬名。”

对外邦交本就是礼部之责,何况柳贺话说得诚恳,张学颜一时也是语塞。

柳贺此人无论在朝中闹出了多少事,对待天子对待上官,他始终恭谨有礼,若非为朝事,仅他私人之事,很少见到柳贺有真正动怒的时候。

便是此时,柳贺话语中似是有讥讽之意,可观他神色却是恭恭敬敬,仿佛真要在朝鲜使臣面前替张学颜推文章一般。

张学颜也摸不清柳贺究竟会不会干了。

若是旁人,他或许还能把准脉络,可柳贺这人真叫人摸不清,夺情之时也是,削藩之时也是。

想及此处,张学颜就不想在言语上再占柳贺便宜,竟自走到户部官员前列去了。

“好你个柳泽远,嘴巴上从不服输。”

见到来人,柳贺恭恭敬敬道:“左司马。”

来人是如今的兵部左侍郎汪道昆,他是徽州府歙县人,嘉靖时与戚继光一道在福建抗倭,他本人又是著名的杂剧大家,可谓能文能武、本领非凡。

汪道昆与张居正是同科进士,官途却远不如张居正顺畅,不过柳贺对他一向十分敬重,文臣中能领兵者本就不多,何况抗倭之事非人人都能做。

汪道昆见了柳贺与张学颜一番交锋,笑道:“大司徒非小气之人,泽远倒也不必忧心。”

汪道昆与柳贺全无冲突,且上月昌平等地发的军饷也是从宗藩那里挤出的银子,汪道昆对柳贺很是欣赏,且他平日最爱读好文章,柳贺眼下是唐宋派大家,汪道昆却与王世贞相交莫逆,常为“后七子”摇旗助威。

不过在真正的好文章面前,纵然汪道昆爱复古,却不能违背本心批判柳贺。

柳贺心想,汪道昆这话恐怕说反了,从刘台一事就应当知晓,张学颜这人其实非常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