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寒门之士[科举](232)+番外

“遵大宗伯令。”

汪镗这礼部尚书又兼着翰林学士,是柳贺名义上的上官,他平日不太管翰林院的事,但他有吩咐,柳贺必然是要听从的。

虽然他很不愿见张四维。

内阁中如今有两位张阁老,对张居正,官员们一贯称之为元辅或元翁,对张四维则以张阁老称之。

进大统历这事年年有,不过是写篇贺文罢了,将任务派下去就足够,怎么着也不需要张四维亲自见他一面。

不过随着柳贺官位往上升,他免不了要和阁老及尚书、侍郎们打交道。

柳贺并未思索太多,径自去了文渊阁。

张居正父丧刚至,并不在内阁中办事,吕调阳多次乞休天子不允,因而内阁诸事眼下都由张四维来处理。

……

文渊阁的景象与三年前并无不同,阁臣们来来往往,

翰林、中书们也俱是忙碌,柳贺只在外稍候了片刻,便听张四维的中书道:“柳学士,阁老在等你。”

柳贺便随他入了内。

张四维今年五十一岁,入仕二十余载,他已登上了无数官员梦寐以求的阁老之位,晋升可谓飞速。

当今天子刚登基时,张四维被认为是高拱的同党遭言官弹劾,回乡了两年,若是别的官员恐怕会就此沉寂,可张四维不仅杀回了京城,更在回京后一年便以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入了阁,如今张四维入阁已有两年,《世宗实录》编成后,张四维因功加官太子太保,并晋为文渊阁大学士。

如今张四维正是为官最志得意满之时,虽官场上都认为他只会攀附张居正,奉张居正之言为圭臬,然而这并不影响张四维飞黄腾达。

“见过张阁老。”

柳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泽远请坐,要你来所为何事,泽远想必已从大宗伯那里听说了。”张四维淡淡道,“大统历已进,天子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兆,故命内阁择文采出众者撰一篇贺文,如今翰林院中,泽远你的文才是公认的,你记得与杨监正商量一二。”

柳贺点头称是。

“你如今公务繁忙,也可选一位翰林来撰写。”张四维道,“新进翰林中,想必也有数位才华横溢之人吧?”

柳贺听懂了他的暗示,毕竟万历五年这一科的翰林都是他张四维的门生。

如果柳贺再舔一些,这个活儿他可以找张嗣修来干,肥水不流外人田,给首辅公子一个表现的机会,这样既能讨好天子,又能讨好元辅,可谓一举两得。

柳贺答道:“下官定会认真挑选。”

“泽远你一向机敏,元辅与本官都是信得过的。”张四维捋了捋须,“本官听闻,对元辅的清丈田亩之策,泽远出了不少主意?”

张四维这么一问,柳贺立刻机警了起来:“下官家中有几亩闲田,年少家贫时也曾下过田,因而有几分浅见,蒙元辅看中,是下官的荣幸。”

张四维微微一笑,不再在田亩事上纠缠。

对张居正推行的清丈田亩之策,作为紧跟在张居正之后的内阁辅臣,张四维表面上自然是赞同的,但他心中如何想就不为人知了。

张居正此次除了推行清丈田亩之政外,也命各地加紧对商税的征缴,若有故意偷漏商税者,各府、州、县当严惩不贷。

张四维也知,这件事必然与柳贺在扬州的所作所为脱不开关系。

张四维出身商人家庭,他不似如今保守的官员那般轻商抑商,相反,他亲眼见证过山西许多商人的发家史与经商之道,因而对商业的发展也有自身的独特见解。

他自然清楚,这商税一旦征了,所获必然不会小,若是张居正借此更近一步,对盐税、矿税等加大征收,那才会动到他的根本。

答张四维的问时,柳贺须步步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张四维有些问题看似随意,但细细品来似乎又颇有深意。

和这种类型的官员打交道的确是累。

张四维有心机,但他又不似申时行那般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相反,在他面前若是行差踏错,常人很难知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待绕了一大圈后,张四维忽然站起身,状似不经意般地对柳贺道:“泽远,如今朝中大小诸事都离不得元辅,然元辅父逝,他执意要回乡丁忧,虽天子令其夺情,百官挽留,然而元辅心意已决,旁人规劝不得。”

“泽远既是元辅门生,诸弟子中,他最为器重泽远,不如泽远你跑一趟相府,替天子,也替百官劝一劝张相如何?”

柳贺警惕心在这一刻升至最高,他观张四维神色,对方并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而是认认真真在要求柳贺。

柳贺心念急转,他立刻想到了两种可能。

若是他应了张四维的要求去劝张居正,那他在士林中的形象恐怕与曾士楚、陈三谟无异,若是他不上门,内阁三辅都要他为国为君去规劝张居正,他却仍不肯去,那就是身为门生于恩师毫无师生之情。

但张四维在等他的答案。

这事并非柳贺胡乱搪塞就能够敷衍过去,但也容不得他思考太久,片刻之后,柳贺只能答道:“蒙张阁老看中,下官勉力一试。”

“本官就知泽远是能成事之人。”张四维面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本官等泽远的好消息。”

出了文渊阁,柳贺心中暗骂张四维着实是个坏种。

京中官员此刻还守在张府门口的就有数位,他偏偏不叫别人去劝张居正留下,叫自己去劝,别的不说,柳贺今日只要踏进了张府,明日满京城恐怕都知他柳三元变节了。

日后他如何能令翰林院众翰林归心?

但不上门的话……上官都下了令,张居正又是他的恩师,不上门自是不行的。

张居正父过世时,柳贺已经去慰问过一次,这其实已经尽了他门生的义务。

只能说朝堂上的事一踩就是一个坑。

柳贺心想,能拖就拖,先缓上几日再说,张四维也不会拉人架着他去张居□□上。

事实证明,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柳贺拖着不去,张四维就日日派人来翰林院请他,还是那日王锡爵来翰院办事,见得此人赖在翰院外不走,厉声将之赶了出去。

“泽远,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滋味不好受吧?”王锡爵一见柳贺就忍不住笑了。

柳贺苦笑道:“詹事莫要取笑于我,本想着见机行事,如今看来是不可行了。”

“你再耐心些,再过几日,此事应当就有结果了。”

张文明去世已有数日,张居正不可能再这般不上不下地吊着,回还是不回,他至少要给天子和满朝文武一个答案。

果然如王锡爵所说,又过几日,天子继续挽留张居正,张居正推辞不得勉强留下,面对几位朝臣的指责,他却道:“臣受非常之恩,宜有非常之报,何暇顾旁人之非议?”(注1)

此言一出,原本就不满夺情/事的官员们一片哗然。

然而,事情却未仅因张居正此言而结束,先是吏部尚书张瀚被言官们弹劾,弹劾奏章如纸片一般呈至天子案头,吏科左给事中王道成、陕西道御史谢思启说他徇私欺枉为官昏聩,张瀚因此致仕,吏部左侍郎何维柏、右侍郎陈炌也都被罚俸三月,吏部的郎中、员外郎管事等也都各有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