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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之士[科举](223)+番外

各处正是缺银的时候,张居正都恨不能分出十只手来找钱,可好不容易找来的钱,他却不能都送到户部去,还得被天子划走一刀。

……

听张居正这般说,柳贺又道:“恩师,此事若真行了,在民间恐怕阻力颇大。”

张居正看他一眼:“你既知阻力大,为何还敢在扬州得罪那么多盐商?”

“弟子并未令他们伤筋动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海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柳贺道,“但清丈田亩却会伤筋动骨。”

官员与权贵们私下吞的田,被查出一处便要减少一处,这可不是无限再生的,若是动了人家的命根子,那么多人一起反对,张居正也未必能扛住。

“泽远你说,若是不做,大明的天下还能赓续多久?”张居正语气严肃,“这事已经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

“我与你说此事,并非要得到你的认同。”张居正又道,“只是你于田税改革之事上想法不同旁人,若是能有改进之法,我自是不愿错过。”

柳贺答道:“恩师要还田于民,便要保证,这田的确在百姓手里。”

“继续说。”

柳贺便将自己在任上的所见所闻说出,又细举了一些他在现世时所了解的田亩政策,举例来说,万历时大明朝的人口在六七千万人,面积比后世还要多上几十万平方公里,然而这么多的地却养不活这么些人。

这一方面与农业发展水平有关,另一方面还有土地开垦的因素,但相比洪武朝时,土地开垦已经扩大了许多。

还有一点,自然就是土地兼并的问题。

一位官吏、权贵、富绅便可以侵占数倍于百姓的土地,富者更富,穷者越穷,看似人均不少,但实际上就相当于普通人和马云工资平均,毫无意义。

柳贺在船上已经打好了腹稿,再说给张居正听自然是信手拈来,他说的途中,张居正始终未发一言,待柳贺说完,他方才站起身:“将你所说的写上一份,明日送来。”

柳贺应下之后,张居正也未留他用饭,只说自己乏了便命人送柳贺出去。

柳贺:“……”

他其实,有一点,只有一点点想知道他接下来任什么官,可张居正竟然一句都未透露,还将他在船上想的点子彻底搜刮了干净。

简直——

柳贺默念两声尊师重道,不管怎样,他选择原谅。

他心想着,他这般卖力,张居正无论如何应该不会给他丢到六部或者光禄寺、太仆寺这些闲散衙门吧?闲散衙门也不是不行,先来个光禄寺卿、太仆寺卿干一干。

六部的话,吏部侍郎与礼部侍郎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再过两年就可以走上人生巅峰了。

柳贺暗自发着大梦,但不管怎么说,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以张居正的脾性,如果看他不爽,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在眼前晃悠的。

现在的柳贺至少在张居正的可容忍范围之内。

柳贺心想着,清丈田亩之外,倒是可以尝试改进一下这个时代的农业产量,丈量完土地之后,多出来的地是地,但亩产增加的话,老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但大明朝对技术类人才的重视实在是不够,六部之中,称得上技术流的只有工部,工部又不管农事,搭得上边的户部成日只管收钱。

只能到时再行汇报了。

见过张居正之后,柳贺先回家用饭,他去的时候已是不早,又在张府耽误了一阵,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杨尧见柳贺饥肠辘辘地回来,都忍不住取笑他:“相公竟连饭都未吃上。”

柳贺喝了一碗粥:“若是真留我用饭,明日满朝文武恐怕都知晓了。”

宰相家的饭,又岂是那么好吃的?

用过饭后,柳贺强撑着困意去写文章,张居正用他用上了瘾,成日就是写建议,还不给钱。不过柳贺嘴上虽抱怨,心里还是乐意的,不管怎么说,张居正至少愿意听他的建议,这样已经足够了。

第二日,柳贺去吏部交了文书印信等,又将文章交至张府,之后便在京中闲逛起来。

他还不知自己下一步会在哪里,回翰林院的话,再詹事府挂个职务是最好,再往下的话……都非好选择。

尚书不入阁与非翰林不入阁是内阁成立以来的传统,不过嘉靖以后,内阁首辅们往往十分强势,礼部尚书与吏部侍郎入阁的就有数位,吏部尚书不入阁,只是因为吏部权势太大,上上下下的官帽子都由他抓了,又将皇权置于何地?

柳贺眼下还够不着侍郎的边,品级相差太远,但六部之中,无论是郎中还是员外郎,若是任了,便意味着柳贺入阁的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可以这么说,有明一代,没有任六部郎中及员外郎的状元。

词臣是给天子写文章的,六部郎中、员外郎却是干活的,柳贺被外放任亲民官,倒是可以说他为百姓办实事,可若真叫他去了六部,那他真的可以怒而回乡了。

翰林若进六部,至少得侍郎起步,还非得是清贵如礼部、势大如吏部这样的衙门。

否则老子不干。

第168章 遇好友

柳贺回京已有几日,却只去了一趟张府,期间天子并未相召,张居正也未告知他前程在何方。

柳贺只能耐下性子在家中等候,不管怎么说,天子应当不想让他当一个无业游民。

趁着这段时间,柳贺好好放松了一下,不知不觉间,他任官已有六年,六年之前,他在此地大魁天下,于官场上却是初出茅庐的新丁,而六年以后,一任翰林官,一任亲民官,柳贺心态与过去已不可同日而语。

等便等着,柳贺心中并不慌乱。

在京城的节奏比在扬州时其实慢上许多,毕竟知府需事事关心,而京官只需当好螺丝钉、尽好份内之责就足够。

柳贺与吴中行、唐鹤征先约了一顿酒,这两位仁兄仍在翰林院与尚宝司干着,和柳贺还在京城时比,两人面上皆是苦闷:“我倒宁愿与泽远兄一般外任亲民官,也好过在京中空虚度日。”

吴中行与刘台关系不错,刘台被贬谪后,他胸中始终有一份郁郁之气。

柳贺其实也注意到了,他虽远在扬州,但与于慎行、罗万化等人多有通信,从他们的信中,柳贺能够察觉到他们对当下朝局的不满,与沈鲤对谈过后,这份感觉更加强烈。

柳贺他们这一科士子都是张居正的门生,不好对张居正多加指摘,因而当吴中行出声言张居正恶行时,柳贺制止了他:“子道兄,非礼勿言。”

“泽远,你是正人君子,为兄却不是。”吴中行看了柳贺一眼,终是未说什么。

吴中行当真佩服柳贺的涵养,人人都知柳贺是因筛落张敬修之故才被外放至扬州,好好的天子日讲竟因此沦落为亲民官。

可对待张居正,柳贺始终以师礼侍之,吴中行从未听柳贺说过一句张居正的坏话。

不过吴中行也很是佩服柳贺,他在翰林院中听得柳贺下扬州后的种种,胸腔内的热血似乎都沸腾了。

在京时可为天子师,出京后又能庇护一方百姓,柳贺实现了许多读书人毕生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