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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有耳疾(6)

赢了,他自然欣喜若狂,求之不得。

输了,便是孤家寡人,孤独终老。

他会派人保护熙宁,只要能听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也就足够了。

可邵卿洺扪心自问,倘若熙宁选择出宫,他就真能放过熙宁,放过自己了吗?

熙宁没想到邵卿洺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她想要的自由近在咫尺,可她为什么突然好难受,心中的水库像是决堤了似的,流淌过怎么都止不住的悲伤。

这一刹那,熙宁脑中闪过一帧一帧的画面。

邵卿洺还是皇子之时,不受先帝重视,他的存在可有可无,连下人都能踩在他头上。

惊了安亲王的马,被罚跪一整日,还不准任何人给他送水送食物。

他的孤寂被无限放大,填满了熙宁的眼,熙宁的心。

“奴婢……”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微不足道,邵卿洺压根没有听见。

他继续喃喃自语,像是在自嘲一般,“宛国建国以来,从来没有出过一个聋子君王吧,不过听不见也有听不见的好处,至少不用再理会阿谀奉承或者是冷言冷语,倒也清净了。”

邵卿洺神情淡然,可龙袍下紧紧攥住的手上暴出青筋,显露了此刻他内心的挣扎。

他不提耳疾之事还好,这一提,熙宁原本悲伤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原本已经打算留下了,一来她现在尚处在无法出宫的诅咒中,二来邵卿洺身边缺少心腹之人,光有一个李安也是不够的。

可恶就可恶在他又拿耳疾说事,明知道他在装病,自己到底是揭穿还是装什么都不知道呢。

揭穿嘛,怕他这个皇帝的面子上过不去。

装不知道嘛,倒是担心真要被当傻子对待。

熙宁思来想去,留是要留的,但决不能让邵卿洺太好过了。

她装模作样地起身,理了理头发,“圣上一片好意,奴婢自当从命,这就收拾东西离宫。”

邵卿洺简直傻眼,他到底还是赌输了,看着熙宁一步步走向门口的娉婷身影,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熙宁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扑通跪下。

邵卿洺还以为她是要磕头谢恩,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既然要走,就果断一些,不然自己就要后悔了。

熙宁勾唇一笑,“圣上,奴婢不走。奴婢会做糕点和药膳,若是圣上信不过其他人,就让奴婢照顾圣上的饮食起居吧。圣上听不见,奴婢就做圣上的耳朵,知无不言,不敢有任何隐瞒,求圣上恩准。”

邵卿洺只听到熙宁说不走,后面的话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内心的狂喜,比站在大殿之上睥睨群臣的感觉更甚。

他强压住欢喜,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宁儿,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说完就想扶起熙宁。

又装听不见!

熙宁没好气地想要推开他,可那双扶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有着苍白的肤色和羸弱的肌理,可握着她时,却格外有力。

抬头就撞进了邵卿洺的眼眸里。

万年的冰山融化,春暖花开,熠熠星光流转。

熙宁一下子就没了脾气。

邵卿洺抚了抚熙宁的脸颊,就想把她揽进怀里。

第6章 两宫皇太后

“容德皇太后驾到——”

“嘉陵皇太后驾到——”

李安机灵,见两位太后到来,忙高声呼喊,尖锐的嗓音回荡在大殿外,久久不散。

随着声响的落下,两位太后带着一众宫女缓缓而至。

宛国这两位皇太后都大有来头。

容德皇太后是邵卿洺的嫡母,身份高贵,未出阁前就是有名的才女,诗词歌赋女红等无一不通,后入宫为后,虽得先帝宠爱,却未得一儿半女。

嘉陵皇太后并不是宛国人,曾是越国的和亲公主,不争不抢,先帝却极为钟爱,留下遗诏,命二人平起平坐,共同主六宫事宜。嘉陵不爱管事,六宫事其实都把持在容德手中,但好在有遗诏在,嘉陵的地位还是不容动摇的。

邵卿洺生母的出身并不太高,只是江南一个七品官员之女,偶得先帝宠幸,生下邵卿洺不久后就去世了。先帝把邵卿洺放到容德皇太后膝下养着,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却始终不够亲近。

邵卿洺早年常常去嘉陵皇太后处蹭饭,倒是生出些孺慕之情。

容德皇太后身穿紫红色缂丝绣金裙,上头绣着富丽的牡丹,明艳不可方物,凤钗步摇晃动间显露着威严,她皮肤保养的很好,只是眼角的细纹略微暴露了年龄。

嘉陵皇太后则穿一身江南绒缎素蓝色宫袍,绣有雅致的兰花,外罩一件火红色狐狸毛制成的披风,腰间的羊脂白玉流苏垂下,举手投足皆是皇家气质。她手里还抱着一只西域才有的蓝绿眼波斯猫,绝美的容颜带有几分越国的异域风情,神情竟似少女一般天真无邪。

熙宁此时还跪在地上,忙把头压得更低。

“皇儿……”

“皇帝……”

嘉陵皇太后同邵卿洺的情分不一般,开口很是亲昵。

而容德皇太后要彰显皇太后的威仪,凡事都要按照规矩来,此番见嘉陵越过她先开口,心下不悦。

熙宁跪着一动不敢动,早知道两位皇太后来的那么巧,方才就不该矫情,让邵卿洺扶起来多好。这下可好,天寒地冻的,还不知道要跪多久。

此刻,她觉得膝盖好凉好痛啊。

“天气越发寒凉,本宫让素珠熬了一盅百年老参乌鸡汤,加了黄芪、枸杞等,皇儿整日忙着料理国家大事,该好好补一补了。皇儿啊,记住一句话,国事固然要紧,但身体更为重要。”嘉陵皇太后虽已四十有余,却依旧一副少女模样,声音清脆宛若翠玉滚珠般悦耳动听。

“多谢母后,”邵卿洺接过嘉陵皇太后的贴身大宫女素珠手中的汤盅,喝了几口。

还是原来的味道,他甚是想念。

这边厢是母慈子孝,另一边容德皇太后淡漠的神情,就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她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指尖的护甲,声音毫无温度,“年关将至,正是举国同庆的日子,这样的节骨眼,狗奴才们伺候不好圣上,还需劳动妹妹操心,该当何罪!”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安和其他太监宫女顿时跪了一地,在这冬日里,额头竟还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李安,你给哀家听好了,若再伺候不好,你的脑袋就得搬个家了!”

“是,是,奴才遵命。”

嘉陵皇太后笑着打圆场,“姐姐不必动怒,这些奴才自然比不得我们做额娘的贴心。皇儿的身体自幼不好,冬日里更应注意保暖。妹妹昨日翻出了早些年从越国带来的陪嫁,姐姐觉得这棕熊皮裘如何?”

容德皇太后懒洋洋地扫了一眼,“不错。”

嘉陵皇太后巧笑嫣然,“素珠,还不快呈给圣上。”

这熊皮黑得发亮,皮毛上没有一处伤口,恐怕是整块剥下来的,色泽和密度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拎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