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饴糖咯,来恰饴糖咯。”
“豆皮,有新鲜的豆皮。”
可街上不知不觉间,还多出了十来个汉子,他们大多五官扁平,穿着劣质的粗布和毛皮拼接的衣物,都是十四岁到四十岁间的青壮年。
接着这些汉子提着扁担、柴刀、鞭子,突然见人就打,还有人提着一个壶往路边一个妓女身上浇亮晶晶的液体,秋瑜离得不远,一眼就看出那是油,他朝那女人大喊:“快跑!是油!有人要放松烧你啊!”
秋瑜下意识要冲过去制止那些人,一个矮壮的男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紧紧拽住秋瑜:“别去!”
那浇油的汉子喊着孟语:“贱女人,你们是孟人的妓女,现在又做禹人的妓女,你们都是淫荡的母狗,都该去死!”
他带着一个火折子冲上去,在惊恐的惨叫声中,他和那妓女化作两个火人。
街道瞬间化为人间地狱。
直到本地军士赶过来,他们手持兵器,将那些无差别攻击路人的汉子通通制服,又找来水来浇路上几个不幸遇害的火人。
焦糊的皮肉被水浇过后,散发出难以言说的烤肉味,那妓女一时还没断气,只长着发黑的嘴,发出一阵阵“呵”、“呵”的气音。
纵是已经穿越多年,秋瑜的心理承受能力已被这个时代无限拉高,面对这样残忍的景象,他还是忍不住扶着马呕吐起来。
带队的军士面露不忍,他站在那已经看不出面貌的女子面前,说:“姑娘,俺给你个痛快吧。”
说着,他用刀捅进女子的心脏,那女子抽了几下,不动了。
军士们很快将犯人押走,收拾尸体。
有残疾的乞丐偷偷藏了块焦肉塞嘴里,面露满足,而路人却对他视若无睹,只有军士厌恶地踹了他一脚。
“别挡道!”
秋瑜终于吐完,他擦了擦生理性眼泪,看着矮壮汉子:“大叔,贵姓啊?”
汉子回道:“我姓沐名桉,是琼崖吕家当代主母的陪房,你可以叫我桉叔。”
木安是三十年前闻名南武林的大盗,专杀鞑子,后被同伴背叛,那鞑子的高手抓住时机重创了他,又血洗他家十五口人,沐跃救了他,他便改名沐桉,至于这些,倒不必和一个九岁小孩说了。
桉叔微微抬头打量着秋瑜,心里啧啧好几声,这个子可真够高的。
秋瑜听明白了,这是跃婆婆的马仔。
“桉叔,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秋瑜指着混乱过后,又渐渐恢复平静的街头,秋瑜都疑惑,这些荆门百姓如何恢复得这样快?
桉叔淡淡道:“荆门也是今年才打回来的,鞑子占着这一片太久,留下不少孟男禹女生的杂种,皇帝说要接纳这些人,可军士们和北孟厮杀多年,两边有血海深仇,对这些人自然凶了些,再有北孟留下的探子挑拨怂恿,这些日子没以前好过的老孟人、小杂种就上街杀人。”
“但这不算大事,先前军队入城时,场景比这惨烈得多,如今不过是十来人闹事,军士们自己就能处理好。”
桉叔又对秋瑜说:“秋少爷来这又是做什么?”
他在秋瑜入城时就注意到了,但他绝不信秋瑜来这是要买什么马鬃,因为秋家不光卖椰子油,名下的庄子还养了为数众多的肥猪,若他要做刷子什么的,猪鬃可比马鬃更好获得。
秋瑜扶着胸口,虽心跳还是很快,心里也沉重得很,但还是掏出一封信来。
“桉叔,瑛瑛给我送了信,说是要过来,我便特意过来找他,看看能不能帮他一些忙。”
桉叔恍然:“哦,孙少爷给你也送了信。”
他一招手:“那便是要去随县了,那儿还没稳下来,只有军士能出入,罢了,我带你去吧。”
第42章 哇!
秋瑜随桉叔走过灰黄的街道,路中间有许多牛、马、人拉着载着粮草的板车,那些车辆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嘎吱嘎吱转着,时不时颠一颠,还有蹄声、脚步声、人声传入耳中。
即使没有看见战场,可这个时代最黑暗残酷的一面,已通过刚才那场混乱,展现在了秋瑜的眼前。
越是这样的时刻,秋瑜便越想看到瑛瑛,那个终将拯救这个世道的人如今还是孩子,却已能让秋瑜感到心安。
他心中自嘲,明明过来是想帮瑛瑛的忙的,现在又想在心理层面依靠那个孩子,作为一个大人,真是太没用了。
桉叔去了车马行,牵出来一匹青马,带秋瑜一起骑马赶往随县。
路上经过了战场,有许多军士在那挖坑,将敌我双方的尸首扔进去,再加柴烧了,这是要防止生出疫疾。
有些尸坑已经被点燃,且烧得浓烟滚滚,一道烟柱从地面腾起,朝天上飞去。
“无论是孟人还是禹人,死后的魂灵却都要飞到天上,这是上天唯一的仁慈了吧。”
桉叔的感叹通过气流飘入秋瑜的耳中,他不再言语,只握紧缰绳,眼角余光掠过一座座尸坑、一道道烟柱。
当他见到吕晓璇时,秋瑜才发现吕阿姨看起来瘦了许多,原本她便是体脂偏低、又高又瘦的模样,如今胳膊上的肌肉都快拉丝了,以医学生的眼光来看,这样不太健康。
吕晓璇眼下有乌青,穿一身黑袍,外面披了皮甲,看起来精神还行:“哟?小瑜来了,是瑛瑛给你去信了?他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不愧是老刑警了,一见面就看出这么多,秋瑜这么想着。
“我自己来的,想给瑛子搭把手。”
吕晓璇笑道:“有你这样的朋友,瑛瑛一定很开心,你先坐,等会儿我找个地方安置你。”
她也忙得很,转头就出了营帐,去外头训兵。
“把那些出去嫖的都给老子拉过来,围军营跑十圈!”
“钱粮官呢?军粮到了没有?我们不能给军士吃那么稀的粥,不然他们连训练的力气都没有。”
钱粮官是个光头汉子,叫黄润,原是个文人,在战场上待久了,满脸都是沧桑。
黄润抱怨道:“吕大人,粮食真的要不够了,我们的粮食只够吃半个月,但朝廷的粮饷要下个月才能过来,不省着点怎么办呐。”
粮饷是军中最大的困境。
吕晓璇如今领了左前军指挥使,麾下有五个千人卫所,未满员,实领两万三千人,与右前军、中军、后军组成了一支八万人的军队,是这条战线的主力,但她实际上还是情报官,又是皇帝在此的督军,还有爵位在身,属于可以入主营帐议事的勋贵。
为了与文官士绅集团抗衡,皇帝一直在加强勋贵的力量,从开龙帝到承安帝,后宫里都有勋贵家的女儿,承安帝连吕晓璇这个前弟妹都给拉去做官,可见他手头多缺人,而太监崛起则是悫宗时代的事了,悫宗是瑛瑛二弟的儿子,离他登基还有很多年呢。
总之整个禹朝除了禹武宗,其他皇帝都一直在不断抬起各个势力和文官集团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