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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忽至(22)

全场一片哗然。亭中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位同学公开谈论过这个话题,一个男生拿着女孩子用的卫生巾,在世俗的眼光中,这叫离经叛道。

苏杭最终被几位老师拉走。可他满脸写着无所谓,在下台阶之前,他朝乔言所站的方向投去桀骜不驯的目光。

乔言隔着人海跟苏杭对视,缺了一角的心脏在这一刻,缝缝补补,平息了漏洞。

三年后的某个夜晚,酩酊大醉的柏知樾问她到底喜欢苏杭什么,为什么如此难以忘怀。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苏杭站在台阶之上的这个瞬间。

她爱到骨子里的少年,闪闪发光的,除了他的皮囊,还有他的勇敢和温柔、正直和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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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发言的内容并没有任何问题,可他擅自发言的这个行为触怒了学校领导层。

校方认为,他作为教师子女,父亲还是副校长,学生们也都知道这种情况,现在如果不对他进行严惩,那同学们会觉得他在行驶某种特权,领导们也担心日后会有同学效仿他这种行为。

被领导叫去谈话的闻静把大概意思传达给苏杭,苏杭混不吝地问:“那是要怎么处理?写检讨?通报批评?留校察看?还是直接开除?”

“苏杭,你瞧瞧你现在这幅样子。”他爸苏致远沉声叹气。

闻静看了丈夫一眼,接着说道:“写检讨和通报批评的确算不了什么,可要是影响了你之后争取保送名额,你觉得事大还是事小?”

苏致远又道:“爸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什么品行,我们比任何人都了解。但你必须承认,最近一段时间,你太浮躁了。”

苏杭自知,他有着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父母,他们的这些话也都是肺腑之言。

他收敛了情绪,沉下一双眼睛:“我只是不知道还能为小雨做些什么,我想看见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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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周慧宁从乌海赶回来,家里人这才知晓,她迟迟未归是因为腰病犯了。

乔言看着妈妈腰上的绷带和膏药,难忍自责的情绪,“妈,我身体已经养好了。你病成这样跑回来干嘛?”

周慧宁一想起女儿受这种委屈,心里就窝火,她愤然道:“我不去找你爸算这笔账,我这口气出不来。”

外婆进门来劝:“慧宁,让你回来是给小雨一个安慰,不是要你去找乔安诚闹。她舅妈那么厉害的脾气,已经去把那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咱们家的账也就算到这儿了。”

“那怎么行?我是小雨亲妈……”

外公截了话柄,继续劝道:“你是亲妈,乔安诚也是亲爸,小雨还没成人,往后需要跟她这个亲生父亲合计的事情还有很多,非要把脸皮撕破吗?”

周慧宁明白老两口话里的意思,哪怕乔安诚伤女儿再深,那也是她亲爹。人生无常,谁能保证她一个人就能护女儿周全,这份父女亲缘能在危难之时派上用场。

乔言也开了口:“妈,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现在住在外婆家挺好的,不想再去跟任何人计较,你们不闹了,没有争执了,我也能安心学习。你放心吧,我会给你争气的。”

周慧宁问:“你不想跟着妈妈生活吗?”

乔言懂事地说:“我查过了,乌海的教学质量不算太好,而且我插班过去,很难进入最好的高中,何况学籍问题很难解决,到头来我还是要回亭洲高考。”

女儿的一番话让周慧宁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何尝没查过资料,跨省的两个城市,教学质量悬殊太大,要是在乌海念书,回亭洲高考,将来必定耽误不少事。

万事难全,周家的这个夜晚,在母女俩各自的心事里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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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期中考试,乔言的成绩重回年级前三百。

近来年亭中的一本录取率保持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他们年级一共1300人,乔言这个成绩只要能保持下去,她未来一定会被不错的学校录取。

不过她成绩虽然提升了,话却越来越少,她为自己筑起来的那层壳也越来越硬。

乔安诚又一次来找乔言,塞给她三百块钱和一双新鞋,说这都是苏霁给的,说苏霁抹不开面子,请他来帮忙说和,要乔言回家。

“苏杭当众说出那样的话,现在所有人都在揣度她这个后妈对你不好,你舅妈也在单位里跟她针锋相对……”

乔言面色平静地打断乔安诚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雨,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心里应该清楚,她对你是没有恶意的。”

“爸,你没发现吗?你每次来找我,都是为了替她伸冤。”乔言很努力地忍,可鼻头还是一酸,她又带着哭腔叫了声“爸爸”,“你真觉得我这么伤心,是因为她?”

乔言还是哭了,乔安诚伸出手想替她擦掉眼泪,可她拼命往后躲。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朦胧中的乔安诚,大喊着:“她就是个外人啊,而你是我爸爸。”

乔言哭着跑进了教室,落日从她的眼睛里经过,没入黑暗。那些往日父女之间的温馨记忆,也一并没入这场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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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给乔言办了张亲情卡,两人每天晚上都打着电话做卷子。这晚苏杭正在电话里给乔言讲题,外婆敲门进来,说家里来客人了。

乔言挂了电话,走到客厅里一看,客人竟是苏霁和苏杭的爷爷。

苏霁一看见乔言,就冲过来拉住她的手:“乔言,跟我回去吧。过去都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可以吗?你爸又要儿子又要女儿,你一天不回家,他就一天没有好脸色,你告诉我,这样下去,我们家的日子该怎么过?”

乔言的外公听不得苏霁明面上求人,实则充满抱怨的话,他冷着脸回了卧室,进卧室之前,他又叮嘱乔言:“长辈是得尊重,但也不要委屈自己。人家会诉苦,你就不会诉苦吗?你一个孩子怕掉什么眼泪。”

乔言知道外公这话是在点拨她,可她内心深处的默然和冷淡已经使她不愿再和这家人多说一个字一句话。

这时苏杭的爷爷又开了口:“乔言,你虽然人不在,可我们家依然被你搅得鸡犬不宁,你爸爸总为了你跟你阿姨吵架,你弟弟那么小就要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你忍心吗?还有我们家苏杭,他动不动就为了你甩脸子给我们看,他上次因为你做的那事,太荒唐了,学校领导说,他说不定会因此丢了保送的资格,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害了苏杭……”

乔言跟江舟笛一起看过不少狗血剧,也听过阿姨们闲扯时唠的那些荒诞家常。她从前不理解,为什么一家人过日子会过得乱七八糟,难道那句“家和万事兴”是空谈,是理想的泡沫吗?

现在她懂了,因为大人们也会不懂事啊。

她一直被乔安诚教导,要成为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孩,可乔安诚没有教过她,如果大人们不懂事又该怎么办。

不懂事的大人们,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就能摧毁掉她的尊严,那谁又有资格来训斥这些伤人心的大人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