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夜雨忽至(20)

苏杭,从此以后,我要和你的命运紧紧相依。

.

天黑后两个人才回家属院,苏杭去乔家帮乔言收拾东西,乔言站在楼下车棚里等。

苏霁看着苏杭冷着一张脸回来,进门后就去翻腾乔言的书包和衣柜,蹙眉问:"你这是干什么?"

"从今天开始乔小雨不在家住了。"

苏杭收好医生给乔言开的药,打包好她的学习资料和校服。走出卧室门,被乔安诚拦住去路。

乔安诚:"怎么了?乔言人呢?还真能为了一包卫生巾跟她阿姨闹成这样?"

苏杭无视只会和稀泥的乔安诚。

他走到客厅里,老爷子又冲过来训斥他:"乔言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有什么事让她回来当她爸的面说清楚,否则还真觉得是你小姑欺负了她。"

"我小姑容不容得下她,或许只有乔老师心里没个数吧,爷爷奶奶,小姑有你们这样的父母袒护一辈子,是她的幸运,乔小雨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砰——

一个茶杯碎了地。

苏杭回头,竟是乔安诚所为。

"苏杭,你说话别夹枪带棒,小雨是我的女儿,我能薄待她吗?"乔安诚是头一回听苏杭称呼他为"乔老师",刺耳的很。

苏杭不屑,不咸不淡地叫了声"小姑父","事情弄成这样,谁责任最大?您别总躲在我小姑后面演慈父,您敢不敢站出来,公允地评判这段时间乔小雨在家里受的委屈。"

"家里添了新成员,大家都在让步,你爷爷奶奶年纪这么大了,不也得付出精力跟时间帮忙照顾吗?小雨是优优的亲姐姐,为了弟弟妥协一点也是应该的。你护着她可以,但咱们也得讲个道理。"

"讲道理?行,那咱们就先从两块钱一包的卫生巾开始论?"

"好了,别吵了。"在楼下听见摔杯声的乔言,跑上来阻止这场争执。

"你去哪儿了?"乔安诚一把把乔言拉过来,"你要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讲,我来解决。"

苏霁也走到乔言边上,语气比乔言还委屈:"是啊乔言,你倒是跟你爸说说,你用这种卫生巾怎么了?你总是这样闹情绪,大家都觉得我在苛待你……"

"你没有苛待我,是的,你做对事是好心,做错也是无意,你还愿意买卫生巾给我,我应该感激你才对!"乔言以为自己可以忍,可是身临其境,听到苏霁的声音,看见乔安诚漠然的眼神,她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堡垒坍塌了。

逆鳞从她的皮肤里长出来,成为刺,成为刀,成为她宣泄的工具。

苏霁被乔言冰冷到极点的态度给弄懵了,她冷笑着问乔安诚:"第几次了?我凭什么受她的气?"

"凭这个!"乔言扯过苏杭手里她的书包,从里面翻出医院的诊断结果,狠狠摔在苏霁和乔安诚的身上。

"乔小雨……"苏杭看见乔言哭了,他也不知道这一声她的名字,他是出于什么情绪而叫。

他不想让女孩的隐私曝光在众人面前,他知道她有羞耻心,他想保护她的自尊,诊断书上那些刺目的字眼会令她的尊严四分五裂。

这不是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女孩该承受的事情。

乔安诚拾起乔言的诊断书,苏霁的目光也落过去。

乔言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树影,明明外面才是昏天暗地,自己身处光明,可她一颗心却往暗处坠,坠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

苏杭走到乔言身边,他想带她走,带她逃离这个黑洞。就在这时,眉头紧锁的乔安诚发出疑问:"只是用卫生巾而已,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苏霁辩解:"又不是你一个人在用,其他人没听说过发生这种事啊。"

乔言不想再听了,她往门口走,苏杭跟在她身后。

"你们俩站住。"乔安诚发了话。他急步走到苏杭身边,用力拽住苏杭的胳膊,"苏杭,你跟乔言有没有……"

苏杭惊愕地回了头,"有没有什么?"

"有没有发生过关系,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爸!"乔言惊声之后,两滴眼泪轰然落下。

苏杭的一张脸陷在荒唐和无措中,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乔安诚,又看看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但好像陷入某种沉思的苏霁,他无力地说:"我脸皮厚,你们怎么诋毁我,我都无所谓,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可小雨是女孩儿,她十七岁还不到,她被自己的爸爸这样怀疑,往后……"

"没有往后了。"乔言飞奔下楼,像一只出笼的鸟。

她跑的太快,没留意天窗落进台阶上的雨水,在快到一楼的时候,从五步高的台阶上摔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

"小雨!"苏杭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把乔言扶起来。

"我没事。"乔言忍着剧痛,想要继续逃离。

苏杭看见她破皮的膝盖,把她背起来,往楼外走。

坑坑洼洼的路面在路灯的映照下折射出光斑。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被洗净,但留下来的脏水弄湿了苏杭的白球鞋,也让他跟乔言的心都沾了污秽。

乔言伏在苏杭的背上,两个心跳贴得如此近。

苏杭感觉到她在拼命压抑她的情绪,对她说:"小雨,从小到大你很少哭,刚刚我发现,你哭起来也很漂亮。如果你想哭,别忍着,不要怕丢人,你哭吧,我看不见。"

这句话成为乔言巨大委屈的助推器,陡然间把她的情绪推进悬崖里。她终于爆发了,剧烈的、大声的发泄出来。

苏杭从未听过如此悲伤的哭声。女孩的眼泪划过他的侧脸,绕着他的脖子,淌过他的锁骨,滴进他的心里。

十七岁的这个夜晚,他背上这个女孩的哭声,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割。

.

苏杭把乔言送到外婆家,两人达成默契,对在乔家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乔言的舅舅舅妈仍是看出端倪,几经盘问后得知事情发展,气得立刻跑到乔家去算账。

外公是医生,知道这病有多难受,红着眼睛给乔言弄了药,让她病养好再去上学。外婆气得头昏,打电话叫周慧宁马上回来一趟。

乔言害怕激化矛盾,心里一直惶恐。苏杭对她说:"有人帮你出气不好吗?"

"那是你的小姑,还有你的爷爷奶奶……"乔言叹气。

"错了就得挨打,这才是天理。乔小雨,人性就是很复杂的,你不要觉得有些心理是恶魔,是阴暗的,正视恶魔才能学会长大。欺负你的人被欺负,你觉得爽,觉得开怀,这不叫坏,叫理所应当。我爸跟我说,他花了很多年才从我爷爷带给他的痛苦中走出来,到了我这里,我觉得咱们不必走那么多弯路,反抗吧,闹掰了又如何,总有爱你的人,你千万别把自己困住。"

苏杭的这段话,乔言记了很多年。

后来大众频繁谈论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谈论如何自愈,她看到相关的信息,总会想起这个很小就开智、心智宽广且豁达的阳光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