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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十夜(137)+番外

沈氏果然是和尚的逆鳞,他一听这话,脖子脸涨得通红,愤怒得忘了尊卑:“休得胡言!阿蕊是清白的!”

董晓悦收起略带猥琐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冷冷地道:“你若不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本官就把沈氏当同案犯一起惩治。”

“你不能……”竺生气得浑身打颤。

“我还真的能。”董晓悦冷酷地一笑,“本官就是这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杜蘅顾不上头痛欲裂,对她抛来一个谴责的眼神。

“入戏太深。”董晓悦比了个口型。

和尚怒目圆睁地打量了董晓悦半晌,似乎在权衡她是不是当真,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

他不知道这杜知府为什么非要盘问那些事,但他和沈含蕊都是无权无势浮萍一般的人,杜知府要整治他们比踩死只蝼蚁还容易。

“贫僧生在群芳楼……”和尚长叹一声,开始讲他的故事。

竺生原名韦竹生,是群芳楼某个妓子所生,他阿娘生完他不久便死了,鸨母念着旧情收留了他,养到十几岁上,就让他在楼里当了龟奴。

沈含蕊比他小几岁,五六岁时被继母卖入群芳楼,两人可以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但是在群芳楼里的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竺生自小生了副凶悍的样貌,又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朋友,即便与其他龟奴相比,也是最不受人待见的那个,连养大他的鸨母也嫌恶他。

沈含蕊却是鸨母的心头肉,她不但生得花容月貌,而且十分聪慧,不管学什么都比旁人快,不过十三四岁就已经艳名才名远播,成了整个金陵名噪一时的花魁。

沈含蕊性子和软,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怕是对着别人比之唯恐不及的龟奴,她也不吝惜笑容,甚至偶尔会和他说几句话。

对竺生来说,沈含蕊就像严冬的一缕阳光,沙漠中的一掬水,是他贫瘠黯淡的生命中唯一一抹亮色。

他自然而然地对沈含蕊生出了情愫,但是却不敢靠近她,只敢远远地往着她。

沈含蕊长到十六岁,成了色艺双绝、名动金陵的花魁娘子,可惜就在风光无限的时候,她遇上了一个赴金陵考府试的外乡举子。

那书生出身寒门,却人物风流,俊美无俦,兼工诗赋,在众多恩客中如同鹤立鸡群,一举夺得了花魁娘子的芳心。

书生那时也是义无反顾,将知府资助他赴京赶考的考资都拿出来,和沈含蕊的积蓄凑起来,替她赎了身,并娶作妻子,两人一同赴京。

竺生虽然心中酸楚,可看到心上人有了归宿,也着实替她高兴。

谁知好景不长,过了几年,竺生突然听说沈含蕊被卖给了一个京城茶商作妾,竺生放心不下,离开金陵去京城看望她,到了京城一打听,那茶商已经回了家乡蜀州。

竺生没有盘缠,便剃了头发,伪造度牒,装扮成云游僧人,一路化缘,投宿寺庙,终于到了蜀州。

他追随沈含蕊到了洪阳县,悄悄打听李家的情况,发现沈氏这些年在李家过着非人的日子,便想着要带她逃走。

可惜李家门户森严,他盘桓了一段时日,直到近日才找到机会。

他得知李二郎等人里应外合盗窃李家钱财的计划,便下药迷晕了慧明,独自潜入李家,谁知刚好遇上李三春夫妇毒打沈氏,他躲在暗处偷听,才知道陆氏发难是因为李大郎逼.奸沈氏。

接下去的事情便和董晓悦他们的推测基本吻合。他杀了李家三口人之后劝沈含蕊跟自己一起逃走,沈含蕊却怎么也不肯走,还说要等她夫君来赎她,竺生一气之下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董晓悦听完竺生的故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道:“你既然已经逃脱了,为什么又来投案自首?是听说沈氏下了狱?”

竺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董晓悦暗暗叹了口气:“自古杀人偿命,虽然这李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王法就是王法,你也难逃死罪。”

“贫僧明白,只求府君放了沈氏,人全是贫僧一个人杀的,与她无关。”竺生跪倒在地,志志诚诚地连磕了几个头。

“我知道她不是凶手,已经把她放了,”董晓悦顿了顿,“她就在我府中,你想不想见她一面?”

竺生眼里充满了渴望,但他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不必了。”

他低下头,从衣襟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摊开置于身前,露出几块银子,以额触地:“这是罪人这些时日攒下来的积蓄,都是干净钱,府君是大善人,求您在罪人问斩后交给沈氏,阿兄没钱替她赎身,这点银子就留给她傍身罢。”

董晓悦都有点佩服这一根筋的和尚:“本官堂堂一州知府,你好意思让我给你带信?”

“……”竺生有些手足无措。

“你知不知道沈氏为什么会下狱?”

“洪阳县令与李二郎狼狈为奸,必是他在里面捣鬼,诬陷无辜。”竺生眼中闪过阴鸷之色。

“也对也不对,高澹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沈氏是自己投案的。”

竺生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她是怕你逃不掉,所以主动替你顶罪的,”董晓悦没理他,继续道,“你有什么话,自己当面和她说,有什么遗产,自己亲手交给她,婆婆妈妈的,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

杜蘅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董晓悦装作没听见,没等竺生回过神来,转过身对着屏风道:“出来吧。”

一个纤弱的身影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第99章 醒来

沈氏从屏风后走出来, 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竺生, 对着董晓悦和杜蘅跪下:“府君和小公子大恩,贱妾万死无以为报。”

经过几日的修养,她的伤势略有好转, 没那么触目惊心了, 脸也没有先前肿得那么厉害,虽然遍布着青紫和血痕,但已经显露出清秀的骨相来,董晓悦一眼望去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但是盯着人家伤痕累累的脸瞧有些不礼貌,便没细看,冲她点点头:“不必行此大礼, 你们相识一场,有什么话趁现在说吧。”

沈氏磕了三个头,这才抬起头看向竺生,眼里泪光闪烁, 半晌才低声道:“韦阿兄, 是我连累你了......”一低头,眼泪就珠子似地往下掉。

“莫哭......傻丫头, 莫哭......”竺生笨拙地想去替她拭泪,旋即想起自己逃亡多日,身上脏污不堪,伸出的手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缩了回来。

沈氏捂着嘴连连头,眼泪却止不住往外流, 瘦弱的肩膀一下下地耸动,连董晓悦看了眼眶都有点发酸。

“阿兄没用,以前做不了什么,往后更帮不上忙了,”竺生把那一小包银子拿出来,双手捧给她,“这里有点碎银子,你留着傍身,自个儿多保重......”

说着说着自己哽咽起来:“阿兄没用,你莫哭,他们不能再欺负你了,我一条命换他们三条,不亏,我心里快活得很,你莫哭......你还年轻,要是能从李家出来,就找个知疼着热的人,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