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找,但不找毒药了。我、我送她一些东西,免得她忘了我!这样以后还能见面!”她向来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开始四处翻找礼物,最终收拾出一堆她认为合适的来,打了个包扛着再次来到院门前。
看门的少女立刻警觉道:“你还敢来啊?我可真要对你不客气了!”
正要动手,阿十的婢女出来了,道:“十姑娘请她进去。”
少女瞥了她一眼,这才侧身放行。
姬善忙不迭地跑进院,冲进十姑娘的房间道:“阿十,阿十,听说你要回家了?我有东西送你呀……”
她的喊声长长,微笑表情却僵在了脸上。
黄昏的阳光照着坐在窗边的十姑娘,光洁如玉的脸上一片水光。
那是眼泪。
背上的包袱“啪”地掉到了地上,里面的礼物散了一地。
十姑娘回过
头来,看着一地狼藉中的她。
姬善想:啊,机警如她,竟在那一刻,不知该说什么话。
最后还是十姑娘起身,把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每捡一样,便看一会儿,慢慢来到她跟前,一件件地重新放回包袱里。
她蹲着,姬善站着,两人视线相对。
姬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轻轻地问:“你不想回家吗?”
十姑娘注视着她,眼中哀愁如冰,冰化了,水溢出来。
“那不是家。”她终于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有一肚子告别的话,可是一句都说不出来。”灯光点亮了西客房,十五年前,小姬善跟十姑娘站在这里,一个站着一个蹲着。
十五年后,姬善跟时鹿鹿站在这里,一个站着一个坐在轮椅上,却形成了几乎相同的姿势。
“然后,我做了一件事。”
时鹿鹿反复提醒自己不要上当,这个女人十分狡猾,她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动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伏周。
可当前尘旧事在相同的地方被重新提及时,如有神力。
令他无法不好奇,迫切地想要听下去。
姬善脸上,写满了“你必须开口,我才往下说”的表情。
时鹿鹿深吸口气,扬眉:“你做了……”
没等他问完,姬善已扣住他的右手,十指交握地拉住他道:“我就这样——拉着你,把你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拉到后面的窗户前,说——我带
你逃啊!我有毒药!”
“我带你逃啊!我有毒药!”
耳中,一个稚嫩的声音乍然响起,跟眼前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来自封印的记忆中,小姬善对他说的话。
时鹿鹿整个人开始战栗。
他……他……他想了起来!
那个小丫头跟连洞观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太跳脱、太闹腾,还有点野。而连洞观分明是个清幽绝俗的地方。
他从晚塘离开后,还去了几个地方,最后转移来此,这一次,侍奉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三个:两个婆婆,还有一个小婢女。
来这儿的第一天,就看到那个小丫头趴在围墙上踮脚往这边看。他觉得烦,第一时间把窗关上了。
结果,对方反而翻墙而入,光明正大地来敲门道:“你叫十姑娘?姓十,还是在家中排行第十?”
他皱眉,婢女连忙过去开门道:“你是谁呀?”
“我是住在隔壁院的姬善,你们可以叫我阿善。听说你要在这里养病?那就是久住啦。作为邻居咱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啊。”
“哦,那、那知道了,你回去吧。”
阿善不停探头朝她这边看,眉眼细长,古灵精怪,她问:“十姑娘,听说你生病了?什么病呀?”
“不关你的事!”婢女“啪”地关上了门。
阿善却还没走,透过纸纱窗依稀能看到她在外面转悠,大概转了盏茶工夫,才被她娘叫了回去。
婢女松口气道:“可算走了。要不要让婆婆去
跟她娘说说,看紧孩子,别老来打搅您?”
他看着已经看不到人影的纱窗,片刻后,淡淡道:“不必。”
因他表态,婢女没有动作,姬善自然也没受到警告。于是第二天,她又来了,还是试图进来,进来不成,改在外面转悠……第三天、第四天……天天如此……
然后有一天,她在院里的树上找到了新玩具,骑在树杈上,嘴里念念有词:“让你推麻雀,让你不要脸,让你吃得这么多,让你啄鸟妈妈……”
被她用树枝戳的小杜鹃嘶声大叫。
他被烦得头疼,随手拿了颗豌豆弹出去,本想打她,谁知失准头打中了树枝,树枝“咔嚓”断了,她从上面掉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刻飞出身上的披帛,什么也没多想,披帛这一次准确地卷住目标,将她从窗口拖回来。
她掉在了他身上。
四目相对,“咚咚咚咚”,心如鼓擂。
下一刻,她嘴角一咧,开心地跳了起来道:“阿十!你救了我!你居然会武功,还这么高?”
他一怔,有些不悦。她却热情地抓住他的手道:“救命之恩,你想我怎么报答?听说你有病?我帮你看看?”
他冷漠地抽出手,示意婢女赶人。婢女得了眼神,连忙把姬善推了出去道:“看什么看,你一小孩还会看病不成?”
“我会呀!”
婢女完全不信,道:“吹牛不打草稿。要真会看病,先治好你娘吧。”
姬善一怔,就那
么被她推了出去。
“成天叽叽喳喳,吵死了。”婢女回转身来,对他道,“真的放之不理?”
他轻轻地抚摸着披帛,“嗯”了一声。
小婢女永远不会知道,他其实喜欢有人这样在意他,观察他,千方百计想要了解他。在晚塘的那几年里,如果有个像姬善这样的人出现,被铁链拴在屋里的他是不是就能早点被人发现?
结果第二天,到姬善该来转悠的时间,她却没出现。
他坐在窗边,操控披帛飞出去,卷住一个瓶子飞回来,再卷着瓶子送回去,如此周而复始地练习了一会儿。她还没有出现。
他凝眉,沉思,听见后窗外边有声音。
走到后窗,隔着缝隙一看,就见姬善鬼鬼祟祟地蹲在池塘旁翻找着什么,当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后,他怔了怔。
有风吹来,拨得笔架上的笔摇摆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他想他为何之前没发现,原来风吹毛笔的撞击声也如此好听。
就像他之前不曾发现,外面的池塘在黄昏中波光粼粼,美极了。
婢女煎好药端进来,他一口饮尽。婢女正要拿着药渣去倒,他却摆摆手,示意自己来。端着药碗走到屋后池塘,姬善不见了,水面上只有一根芦苇在轻轻颤动。
他把药渣泼向芦苇,顿时得到惊天动地的回应。
姬善从水里跳出来,连连咳嗽,各种扑腾,惨叫道:“抽、抽!我抽筋了!救、救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