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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来宜(出书版)(4)

崔氏答道:“你们准备准备,自有人送你们归家。”

牡丹面色如土地尖叫起来:“不!我不要回家!求求您,让我留下!干什么都行,我不要回家!”

石竹更是身体颤抖。其他人有的哭哭啼啼,有的浑浑噩噩,有人暗自开心。姬善以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全场只有她一人云淡风轻。

“管家,求求您!”牡丹冲到崔氏面前跪下。

崔氏道:“求我有什么用呢?这是夫人的决定,不会更改。你们回去收拾行囊吧。”

“我不走!我不走……”牡丹抱住崔氏的腿大哭。

崔氏一脚将她踹开,动怒道:“滚!养了你们这么多天,真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牡丹羞愧地捂住自己的脸。

崔氏额外看了姬善一眼,这才离去。

石竹上前将牡丹扶起,安慰道:“牡丹别哭了。往好了想,我们能见阿娘啦。”

“你的阿娘是阿娘,我的阿娘……是个贱人!”

“‘子之于母,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姬善淡淡道。

牡丹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她道:“你得意了?高兴了?我们都要回去了!”

“高兴。”

“你!”

“你们本就不该来这里。趁着现在能回,赶紧回吧。”姬善说罢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身后传来牡丹斥骂捶地的声音,她的目光闪了闪,抬头看天,天高云阔,几只大雁飞过,秋天来了。

是夜,崔氏走进姬善的房间,发现她在看医书,根本没有收拾行囊。

“你怎么不收拾?”

“我又不走,无须收拾。”

“谁说你不走的?”

“您说送大家归家。可我没有家了,而且夫人答应过找我阿娘。夫人是大人,不会食言。”

崔氏不由得笑了:“你很聪明。”

“我还能更聪明一点。”

“哦?”

“我本以为侯爷府救我,是因为我的血脉。”

“难道不是?”崔氏索性坐下,为自己倒茶。

姬善摇头:“你们只是看中了我的脸。”

崔氏倒茶的手就那么僵住了。

“你们办学堂,也不是为了栽培我们,而是在筛选。”

“哦?”

“你们在为写字帖的那个姑娘,找替身。”

崔氏的杯子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记炸裂声。

“你们解散学堂,是因为已经选出了替身人选。”姬善说到这里,从书里抬起头,冲崔氏灿烂一笑——笑得跟初见时一样甜,“就是我。”

崔氏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哑声道:“你确实很聪明,但是……”

“要韬光养晦嘛,我懂。”

“既懂,还来卖弄?”

姬善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书,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显得异常严肃地道:“因为我知道,若我不卖弄,不快点让你们选中我,时间拖久了,那些花儿就没法回家了。”

“你!”

“阿娘给我讲过,秦皇的陵墓葬了八十万工匠——很多秘密,是要用人命封印的。”

崔氏盯着她,久久无言。

姬善被再次带到琅琊面前时,已是深夜。

琅琊坐在几前,几上放着一瓶花,正是日间姬善所插的那一瓶。

崔氏躬身道:“夫人,阿善来了。”

琅琊招手,让姬善过去坐在她身旁,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去备些消夜来,咱俩吃点。”

“不用了。”姬善道,“阿娘说过,过午不食。”

琅琊笑得越发亲切道:“令堂还教过你什么?”

“很多。最重要的一条是——做人,一定要善良,所以为我取名善。”

琅琊的笑容顿时淡去,沉默片刻后,拨弄着瓶子里的花转移了话题:“你为何不按夫子教的插花要错落有致,讲究风韵?”

“这便是夫子教的。夫子说——插花要考虑花瓶放在何地,献于何人,是否合宜。既是要献给夫人,自当按照夫人想要的插。”

“哦?我想要什么?”

“我记得入学第一天,书房门口摆着一篮花,管家让我选一株花为号。那篮花便是这么插的——姹紫嫣红,满满当当,看似无章,但细看的话,会发现无论斜枝如何凌乱,主干都是笔直的。”姬忽说到这里,笑了笑,“就像那个人的字一样,竖笔直,横飞扬。”

琅琊微微眯起眼睛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

“令堂不曾告诉你主家的事?”

“阿娘从不提及姬氏。”

琅琊叹道:“你母元氏十分要强,自达真人逝后便与我们断了联系。我虽不曾见过,但看你便知,不是妙人,教不出你这样的女儿。”

琅琊示意崔氏将花搬走,崔氏离开后,将房门轻轻合上,如此一来,偌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我有一个女儿……”

“我知道。姬忽,大小姐。”

“字帖是她的。”

姬善一惊,眼睛慢慢地睁大了,道:“大小姐,找替身?”

“她要去一个地方,很远,回不来。”琅琊说这话时脸上有浅浅的哀色,“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为何不对外说病逝了?”

“你如此聪慧,我便直说——姬家大小姐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也是很有用的一个筹码。我得留着,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你希望我假扮她,留在这里?”

“不是假扮,而是——成为她。姬家大小姐所拥有的一切,只要你点头,就都是你的了。”烛火下,琅琊的眼瞳是那么明亮,闪烁着人世间最极致的美好和诱惑。

象箸玉杯、仆婢成云的贵胄生活。

玉叶金柯、众星捧月的尊崇地位。

青云万里、一帆风顺的远大前程……

全在前方等着她,只要她点头。

姬善咬了咬下唇,抬眼,注视着琅琊——甚至还能有这样一位美丽优雅、位高权重的母亲。

她沉思了很久。琅琊很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姬善的睫毛颤了颤,开口了:“那么……我的阿娘呢?”

“无人知晓琅琊是怎么回答的。总之几天后,琅琊将姬善送到骆空山千问庵,对外宣称姬忽得了天花,去找无眉神尼医治,无眉喜爱她,收她做了弟子。两年后再回家时,面容已长,无人起疑。从此,她正式取代了姬忽。此后我们所听闻的所有姬忽的相关事宜,都是她做出来的。”

姜沉鱼听到这里,再次拿起《国色天香赋》道:“她的文采如此了得?”

“这倒没有,诗稿皆是言睿捉的刀。”

姜沉鱼不由得轻笑了一下,揶揄道:“衰翁这一生,还挺忙的。”

“言睿对我说过——姬忽和姬善,一个号称无心,但心志坚毅;一个号称善良,但其实……并无善念。”

姜沉鱼不解道:“为何这么说?她虽打击挑剔那些女童,口出恶言,目的却是希望她们尽快淘汰,好活着离开姬家,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