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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17)

月夕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瞥着张定安。

张定安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他看着天井上漏下来的光,缓缓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也不知是在听她说话还是在想着别的事。

“说完了?”少顷,他开口道。

月夕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用巾帕点了点眼角,“嗯”一声。

他站起身来,看月夕一眼:“公主的话我自然会转达,不过公主恐怕也免不了在此处待上一阵子。我说了这并非长久之计,公主且耐着性子,静养些日子,这对所有人都好。”

月夕也不再纠结,这皇帝说是要软禁她,便是要软禁她,哪里会与她理论什么。

她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道:“如此,我便不送大人了。”

张定安看着她,背着天井里的光,教人觉得那双眸沉黑如墨。

他仍似从前一般没礼貌,只一颔首,转身而去。

没走两步,忽而听月夕唤一声:“大人。”

他回头。

月夕望着他,目光温和:“还是多谢大人与我说道一二。我在宫中没有朋友,若大人不嫌弃,能否偶尔来与我说说话?”

张定安不置可否,道:“告辞。”

说罢,转身而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月夕站起身来。

“去替我打探打探,晴好馆的书斋在何处?”

她倒要看看,在窦凌霄的日记里,这皇帝和张定安就是什么牛鬼蛇神。

*

是夜,御书房前,张定安听召而至。

里头仍在议事,赵福德看一时半会没个停歇,便领张定安到偏殿,令人端来茶水和点心。

“听说了个事儿。”张定安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海阳公主让皇上关到慧园去了?”

赵福德奉上茶水,道:“正是。”

张定安笑了笑:“公主还不掀了天去?你去办的?被打了么?”

赵福德讪讪:“在下不过将公主请到慧园,其余一概是皇上亲力亲为。”

“皇上亲自……”张定安先是怔了怔,转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等了小半个时辰,议事终于散了,张定安才抖了抖衣袍进殿。

皇帝倦极,起身邀他往花园里走走。

张定安从赵福德手里接过灯笼,随行在一旁,问:“皇上找我,有何吩咐?”

“凌霄的事你听说了?”

“方才听赵福德大致说了。”张定安道,“早听闻皇上拟了张圣旨,我还以为是让赵福德去传的,后来却知不是。皇上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圣旨传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恭敬地低着头,叫人辨不清神色,可那低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朕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听了这话,张定安反倒确定自己小命得保,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微臣知道皇上才是最委屈的。”他叹口气,“谁能想皇上这当哥哥的,竟是长了颗老妈子的心。公主就是一副粗直的性子,品不出皇上的关怀。照我说,皇上索性让微臣走一趟,微臣和公主吵架有经验,让微臣去敲打敲打她。”

皇帝颇是不屑:“张定安这名字如今是我的,你要去又是个什么身份。”

张定安笑嘻嘻:“微臣不介意僭越僭越……”

瞥见皇帝眼神里带上了杀气,张定安识趣地闭嘴。

“你且放心,”少顷,皇帝道,“朕不过暂且借你的名字一用,不会败坏你的名声。”

“微臣的名声都是皇上给的,皇上不必见外,拿去用就是。”张定安狗腿道。

皇帝“哼”一声,继续往前逛园子。

“皇上究竟为何要把公主关到慧园里去?”张定安好奇地问道。

皇帝折下一朵茶花,不紧不慢道:“苕华宫那地方如今成了是非之地,宫里宫外都想知道里头的事,是个长眼睛的就想往里头探点东西,凌霄也不遗余力地折腾,前几天还折腾到我这儿来,让太后又把朕一顿好说,到头来还是跟朕讨债。”

听得这话,张定安亦不由苦笑。

若说皇帝在这世间有什么烦恼,便是这太后了。

“故而皇上就将公主送去了慧园?”

“慧园墙高,侍卫把门关好守严了,凌霄出不来,太后也进不去,两相清静。这些日子,为了这癔症之事,宫里宫外闹得鸡飞狗跳,也是该整治整治。”

“是这个道理。”张定安道,“不过公主如今不必去和亲了,她心头怨气也该消了。皇上为何不跟公主坦白了身份,和公主好好谈谈?”

说罢,他赶紧补充道:“不是臣不舍得自己的名字,就是单纯地问个话。”

皇帝冷哼一声,道:“谁稀罕你那文不对题的狗名字,亏你爹盼着你保家卫国,叫你定安,其实叫作乱也不为过。”

张定安委屈道:“皇上不喜欢我的名字也罢,怎么还骂人了?”

皇帝不与他啰嗦,只看着前方。

灯笼映着院子里的矮竹,在白墙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我兄妹二人之间情义淡薄,恩怨纠葛难以厘清,故而有了今日之事。”他缓缓道,“你身为太医也知道,她当下最忌刺激,如今虽不记得一些事,却是正好。反正于她而言,朕也不算什么好人。她不记得朕,并非坏事。”

张定安明白过来。想起从前的过往,心中亦是欷歔。

“皇上就打算一直这么瞒下去?”他问。

“待她的病果真痊愈了,再坦白不迟。”皇帝道,“日后,朕会替她觅一佳婿,让她远离宫廷,彼此相安无事。朕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便也只有如此。”

张定安沉吟,也觉得确实如此,叹一口气。

皇帝没有再多说下去,道:“此事便暂且搁置,我叫你来,是为了另一番事情。”

“哦?何事?”张定安问。

“凌霄那日擅闯御书房,朕越想越觉得古怪,让朕想起前一回的对峙。”皇帝道,“你可还记得,上回你我谈及此事时,曾疑有人从中作梗,在凌霄面前煽风点火?”

张定安怔了怔,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事。凌霄在苕华宫和沙河行宫里头的人都交给你了,想个聪明点的法子叫他们自己露馅,切莫打草惊蛇。”

第二十八章 正气堂(上)

扬州城。

凌霄带着阿莺风尘仆仆地归来,头一件事便是去酒楼大快朵颐,而后去裁衣铺子添置了几套新衣。

阿莺回到宅子里,开心地在铜镜前打量着身上的水红色襦裙,看凌霄进来,便道:“小姐方才去哪里了?快看这身如何?”

凌霄笑笑:“好看。”说罢,往她的发髻插了个东西。

阿莺诧异地扒下来,竟是此前典当的簪子。

她不由得惊喜道:“小姐方才替我去赎簪子了?小姐怎么不早说,我自个儿去就是了。”

“不必你去。”凌霄道,“你这宝贝簪子既然是我当的,就该我亲手赎回来还给你。我办事有始有终,你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