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意识到,太后不喜欢人太绷着。
不过,这顿饭终究没能安稳地吃完。
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说是三位相公联袂求见,有紧急事务要与太后商议。
“请他们到前殿等候。”太后吩咐着,放下手中的碗筷,从宫人捧着的托盘里取了茶盏漱口,再用面巾擦拭,最后又净了手,然后才将视线转向巫洛阳。
巫洛阳早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这时正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湖水。
明焕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轻斥道,“不要撒娇。”
?巫洛阳一脸茫然。
明焕也没有解释,而是道,“不知要耽搁多久,你不必等我,接着吃罢。”
说完,见巫洛阳点了头,她才站起身,由女官披上斗篷,簇拥着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巫洛阳。
巫洛阳莫名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起,视线仍然紧跟着她。
太后见状笑了一下,“皇后用完了饭,便先回去吧。”
巫洛阳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太后看在眼里,又说,“以后下午再过来吧,哀家得闲些。”顿了顿,接着道,“正好,如今宫中既有了皇后,那些宫务便都可交与你了,哀家也能轻省几分。”
“儿臣愿为母后分忧。”巫洛阳连忙道,说完了,才有些迟疑地补充,“只是儿臣没学过这些……”
她在家里,多少学了一点管家理账的本事,但学士府才几个人,跟宫中是远远不能比的。巫洛阳倒不是畏难,只是怕事情办得不好,跌了太后的脸面。
“无妨,哀家自会教导你。”太后说。
巫洛阳听到“教导”二字,两颊迅速飞上了一抹艳丽的红,连眼睛也变得水润润的,依恋地望着太后,轻声道,“谢母后。”
此刻,她心底那一点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连自己也不敢承认的企望,似乎都被对方一眼看破了:她巴巴地跑到福寿宫来,就是为了太后的“教导”。
太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出去了。
……
储秀宫中,皇帝也正在陪莺嫔用饭。
按理说,嫔妃生产之后,月子里是不能见皇帝的,怕血煞冲撞了他。
然而燕辞一意孤行,宫中除了太后没人拦得住他,而太后除了压着莺嫔的位分,不许她行事过于张狂之外,从不过问她宫里的私事。所以燕辞要留下,整个储秀宫只有欢喜的,自然不会把人往外推。
开头两日还似模似样地在床前设了屏风隔开,后来莺嫔照了镜子,见自己生产之后容颜并未减损,反倒因为面色苍白而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态,便默许燕辞突破这层屏障,到床头慰问她了。
此刻,燕辞就将莺嫔抱在怀中,一口一口给她喂饭。
普天之下,能如此坦然地享受至尊天子伺候的人,且能让他伺候得这般心甘情愿的,恐怕只有这一个了。
喝了半碗粥,莺嫔便抬起手掌挡住送过来的勺子,轻声道,“吃不下了。”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如莺声鹂语,短短四个字也说得含情脉脉,再加上一双剪水般的眸子凝视着皇帝,看得他心里软成一片,随手将粥碗搁置,便把人抱入怀中,体贴温存。
正得趣间,忽听外头太监总管隔着窗叫了一声,“陛下!”
燕辞扫兴地皱了皱眉,还是扬声问道,“何事?”
“方才有一封紧急奏报送到,三位相公已经往福寿宫求见了。”太监总管说。
其实燕辞在储秀宫的时候,他也不想打扰,毕竟他们这样的人,都是要看主子脸色过活的,哪里敢扰了他的兴致?但是皇帝之前吩咐过,有这样的消息,一定要立刻上报,他才壮着胆子开口。
果然燕辞一听,也顾不上怀里千娇百媚的美人了,随口安抚了两句,就匆匆起身去了外间。
“奏折的内容,打听到了吗?”他问。
“打听到了。”太监总管连忙禀报道,“据说是东南路的总督上奏,言说自己去年有本地海商,从海外带来了一种前所未见的作物,据说产量十分惊人。东南总督不敢怠慢,便令当地百姓试种,今年大获丰收,果然产量十分惊人,亩产多者可达千斤!”
“亩产千斤,确有其事?”皇帝也被这个数字惊了一下。
太监总管道,“想来东南总督不至于敢在这种事上说谎。”又说,“随奏折送来的,还有千斤良种,据说正是一亩所产。”
“好,好!”燕辞高兴得拍了一下巴掌。
但很快,他的脸就沉了下来。
因为出了这样利国利民的大喜事,三位相公的第一反应,不是报给他这个皇帝,而是去找太后!
明明所有人都说过,他大婚之后,太后便会还政。明明他这一阵子也竭力勤勉,就算奏折再枯燥也不敢懈怠,连莺嫔那里都去得少了。可当真有了大事,朝臣们却还是只报太后,视他这个皇帝如无物!
这和大婚之前有什么分别?不,甚至还不如大婚之前。
毕竟那时,名义上他还未长成,是太后垂帘听政。而现在,他已经大婚了,太后也承诺会还政,朝臣眼中却还是只有她。
所谓的亲政,就是个笑话!
燕辞也不能不承认,这十年来,在太后的治理之下,整个大齐蒸蒸日上,远比父祖在日更加强盛。
可是,他并不因此而高兴。
作为皇帝,他有一种几乎是天生的敏感:如果大齐的强盛与他这个皇帝毫无干系,那还不如不那么强盛。太后越是天下归心,就越是让坐在龙椅上的人辗转反侧、难以安心。
如今,这良种之事,若再以太后的名义推广,只怕她的威望就更重了。
若天下人只知太后,而不知皇帝,那这天下究竟是姓燕还是姓明?他这个皇帝,当得又有什么意思?
燕辞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
“娘娘!”明月快步走入殿内,满脸喜色地喊道,“方才太极宫来人,说陛下今晚到咱们这里来用膳!”
“什么?”正在绣花的巫洛阳手一抖,针扎进了肉里,但她顾不得疼痛,匆促地站起身,满脸震惊地看向明月。
明月脸上的表情古怪了一瞬。
她觉得,刚才那一刻,自家主子脸上的惊多过于喜,就像是……并不希望皇帝过来。
巫洛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放松一些,重新坐下去,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皇帝眼中不是一向只有莺嫔吗,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两仪宫?”
按照礼仪来说,皇帝大婚之后,应该在皇后这里住上三天。
然而新婚之夜直接从洞房被叫走之后,皇帝便一次都没有来过。现在三天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他却突然跑来,要说是忽然想起了自己有个皇后,觉得愧对于她,所以前来安抚,巫洛阳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一定有事!
而且能够让皇帝对自己低头的事,还一定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