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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逆旅(34)

谢燕鸿被这一下磕着了脑袋,眼睛花了,头晕目眩,只觉得长宁的手如铁钳一般扼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只能徒劳地去抓他的手臂。

陆少微也吓着了,忙扑过去要将长宁拉开,却拉不动,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搬块石头将他砸晕的时候,长宁松手了。

谢燕鸿蜷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喘气,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腑都咳出来。长宁撑着地要站起来,陆少微被吓得退后了一步,却见长宁晃了晃,又晕倒了。

陆少微忙过去扶谢燕鸿,谢燕鸿修长白皙的颈脖上尽是长宁的指痕。

“没、没事吧?”陆少微问道。

谢燕鸿眼里满是咳嗽出来的泪水,他心中的委屈如同海浪般翻腾,他瞪着晕倒在地的长宁,小声嗫嚅道:“他要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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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怕

陆少微看着谢燕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小心地提议道:“那不如把他扔在这儿?”

长宁就那样晕倒在那儿,他腿上的箭伤如果再不好好处理,他真的会死。谢燕鸿抹掉泪花,又摸了摸脖子上的掐痕,撇开头,黯然地说道:“他救过我好多次,先留他一命吧。”

陆少微探头往外看了看,笃定地说道:“不出四个时辰,雪就会停,雪停之后,咱们尽快出发吧。

在雪停之前,长宁又醒了。

这一回,谢燕鸿防着他呢,将他的长刀拿得远远的,费了点力气,那把刀真的很重。谢燕鸿手上没有兵器,捡来一根断口锋利的树枝,抵着长宁的咽喉,冷酷地说道:“你如果再想杀我,我就要先杀你。”

长宁并没有真的清醒,头疼加上箭伤引发的高热,让他神智不清,仿佛仍旧在梦里,又仿佛仍在横尸遍野的雪地上。

不到五个时辰,雪果真停了,但天色也暗下来了。

谢、陆两人故技重施,引导青骢马伏下身子,将长宁架到马背上。陆少微牵着跛脚的大黑马走在前头领路,谢燕鸿牵着青骢马跟在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积雪极厚,一脚踩下去,要费点儿力才能把脚拔出来。陆少微瘦小身轻,走起来倒更利索一些。

长宁的刀挂在大黑马身上,刀已经被谢燕鸿用雪擦洗干净了,重新用干净的布条裹紧刀刃,凶悍嗜血的兵器又重新收敛锋芒。

刀是在长宁没醒之前擦洗的,谢燕鸿现下有些后悔了,早知道长宁一醒来就翻脸,鬼才帮他擦刀。

谢燕鸿艰难地走在雪地里,觉得雪浸湿了皮靴,手脚冰得难受,痒痒的。

他看着前头似乎走得颇轻松的陆少微,只觉得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道士神神叨叨的。能测天气,能卜卦,也不知是瞎猫碰上个死耗子,还是真的这么神。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算陆少微把他领进坑里,他也只能认命。

幸而,陆少微还是靠谱的,将他们领到了一座山脚下的小村庄里。

趁着夜色,陆少微直接把他们带到了村尾一间破旧的城隍庙里,庙祝是个盲眼老头,说的土话谢燕鸿也听不懂,庙祝给他们热了稀似水的野菜粥,还有不知道是什么面揉成的饼,冷硬冷硬的。

谢燕鸿跟在陆少微屁股后面,看着他翻出往日存下来的金疮药粉,融了雪水,调和成糊。

陆少微拿着药,再次问他:“真的要救?趁他晕了,结果掉他算了。”

谢燕鸿说:“先救吧。”

陆少微小声嘟哝:“存了这许久,也不知道发霉没有,凑合着用吧。”

谢燕鸿都没话好说了,都到这地步了,讲究也讲究不来,死马当作活马来医吧。陆少微将那坨乌漆麻黑的糊糊放在一边,伸手就掀开了长宁盖着的被子。长宁的箭伤在大腿上,之前处理的时候,在裤子大腿处剪了个口子,如今要好好处理,不得要把裤子脱了?

陆少微手都伸出去了,又缩回来,指使谢燕鸿:“去,把他裤子脱了。”

谢燕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又迅速反应过来,张口结舌道:“什、什么?”

“什么什么?脱裤子,快点。”说着,陆少微背着手转过身去,非礼勿视。

谢燕鸿也只能上手了,他看了长宁一眼,见他紧闭着眼没醒,放下心来,飞快地把长宁的裤子给解了,粘着血痂的裤子扔到一边去,扯来被子,把他除了腿之外的部分都遮起来。

“好了。”他说道。

陆少微这才转过来,拿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放在火上烧红了,指挥道:“拿东西给他咬住。”

谢燕鸿紧张地扯来一块破布,叠成块儿,想要塞进长宁嘴巴里,谁知道长宁忽然醒了,警觉地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很用力,捏得谢燕鸿痛呼一声,破布落在地上。

这一次次的,谢燕鸿甩开他的手,大骂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长宁这回目光清明了不少,松了手上的劲,看向自己腿上的伤,又看陆少微手里的匕首,最后说道:“我自己来。”

说着,长宁从陆少微手上拿过那把烧红的匕首,手起刀落,刃尖插进肉里,轻轻一旋,将带着倒钩的箭簇挖出来,还粘连着血肉的箭簇“当啷”落地。长宁咬紧牙关,疼得满额是汗,青筋暴起。

陆少微惯常行医的,手很快,将黑糊糊的金疮药盖在血洞上。一开始,血猛地涌出,把药也冲走了,但随着药效渐生,血渐渐止住了。

长宁这时才泄了劲,往后倒下,谢燕鸿原本想去扶的,又收回手,让他重重地摔在床上。

陆少微将东西收拾了,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长宁再次昏睡过去,谢燕鸿也无心做其他事情,喝了点热粥,盘腿靠坐在简陋的床榻边,守着火堆,时不时往里添点柴火,看着闪烁的火光发呆,什么也没想。怕自己一旦开始想事儿了,就会被难过和绝望淹没。

他的手冻得发红,如今烤了火虽然暖了,但皮肉还是红的,痒得人心烦,他干脆不管了,头靠着床沿,闭目睡过去。

等长宁再次从昏沉的梦中醒来时,就见到谢燕鸿靠坐在床边睡着。

头疼已经止住了,腿上的伤敷了药之后也不太疼了,火堆温暖,房间里只得听见柴火噼啪声,还有谢燕鸿的呼吸声,很安稳。

这是长宁自栽下马后,第一回 真正神志清明。

追兵在魏州城外截住他,漫天风雪之中,来人口称奉“表少爷”之命,要取他性命。这些是王谙的随从,他们称王谙为“老爷”,“表少爷”自然就是谢燕鸿。

他没有时间思索,挥刀迎战。每挥刀一次,他就多加一分愤怒。这不是他第一次挥刀杀人,却是他第一次这样愤怒,灼烧肺腑一般的怒,他很陌生。

“你真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阿羊经常这样骂他。

阿羊是被外公捡回来的小童,捡到他时,他还是个婴儿,不知被谁丢弃在草丛里,失去幼崽的母羊不住地舔他,想要给他哺乳,外公便将他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