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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如寄(131)

而这灵气也好似多年前的那双神明的眼睛,无情却也温柔,无声的抚慰着万物。

……如同那时,安慰自责的牧随一样。

孟如寄看见枯萎的树在她面前复苏,浑浊的湖水变得清澈,大地生出青草嫩芽,重燃生机。

但与此同时,她也看见牧随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背脊,他缓缓俯下身,跪在破土而出的新芽前,泣不成声。

孟如寄找不到任何描述悲痛的词语和诗句来形容此刻的感受,她只想,若那时她在场,她应该会想抱抱这个悲伤的神明。

但若她那时真的在场。

她与这个悲伤的神明,恐怕只会在两族对立的仇恨间,厮杀至不死不休。

牧随下界与修仙者一战,劫灭之□□号又在修仙者之间传递。

而牧随被长宁神君强行带回了神域,他被关入了神域的禁闭之中。

长宁神君是秩序之神,在天神的秩序中,未完全成长的天神,是不可降下神罚的。

天神成长需要的时间很长。

牧随诞生四千年,不过也是神明中的幼年。

他不被允许降罚,也不可下界作战,更不能离开神域。

即便如今谁都意识到——这场仙神之战,已将仙与神间撕裂出了巨大的沟壑,千年的深仇如血海,填满了这沟壑,他们只能站在对立面上,至死方休。

但也没有任何天神要将牧随推出去与下界的修仙者死斗。

他们仍旧信奉着过去的规矩。

牧随私自下界,降罚凡人,未完全成长的身体被力量反噬,于是众神未免他再冲动行事,便将他关了起来。

长宁神君亲自锁住了他。

牧随被关起来的那天,他隔着牢笼对长宁神君冷静道:“我是劫灭之神,由我来为人族降罚,最合适不过。”

长宁神君只漠然的否决:“你尚未完全成长,一次降罚已让你神格受损,万蚁蚀骨之痛,看来是没让你长教训。”

“我不在意。”

他说着,是真的不在意。

长宁神君在牢笼外微微一怔,抬眼看向星燧时,眸光波动,似有愧疚:“天凌神陨,我知你心痛,我也心痛。事到如今,每一位神明都很珍贵,星燧神君,别为了报复他们,不顾自身。这些事,是我们该做的。”

“我也可以!我也该做!”牧随抓住了牢笼,神色难得的激动,“事由我起,该由我去!”

“星燧……”长宁神君喟然一叹,“你怎么还不明白,不是你,也会有其他神明被修仙者忌惮。这一战,定的是世间谁主宰。”

长宁神君离开后,牧随被关在了禁闭之中。他在这里读书,修行,慢慢成长,却不知年岁。

当天光再次破开黑暗的时候,孟如寄通过牧随的眼睛看见的却是外面已然被烧的火红的神域。

一位辉光暗淡的女神跑向牧随。

孟如寄认识这个女神,是牧随诞生那日,在蕴神台上来接他的女神,她身上本该一尘不染的衣衫已染了血与火,变得破败又狼狈。

她施了术法,解开了牧随的禁制。然后一把拉住了牧随的手,带着他往外面跑去。

“怎么了?”牧随问,“长宁神君呢?”

带着他奔逃的女神回头看了牧随一眼,双目已然盛满泪水:“星燧,天神败了,修仙者中有一人,她杀了长宁,而后飞升为神了。”

牧随愣在原地。

此时孟如寄在这具身体里的意识也怔愣住了。

孟如寄恍然想起之前在林夫人的小院中看到的莫矣的过去,莫矣杀掉的那个奄奄一息的神明是……

长宁神君。

所以……那时站在她身边的牧随才会忽然变得那么难过。

孟如寄那时不知,此时知晓后,她只恨自己没有将牧随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人族有了自己的神明……”女神哀伤道,“我们节节落败,人神提出和谈,我们应了,但修仙者却趁机偷袭了神域……我们走不了了。但你还可以走。”

女神说着,不管牧随的怔愣,她几乎是拖拽着他,拉着他向前。

“你尚未完全成长,此前你的神格也曾受损,我们可集最后的神力,将你神格剥去,我们会送你去下界,而后我们将葬于天火之中,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你的下落,从此,世间再无天神。”

她每说一句,牧随的面色便似白上一分。

直到她将他拉到了蕴神台上。

神台已然破败,不比往日神圣,四周的云阶也被从下界攻击来的火染上了尘埃。

诸神如牧随诞生那日般,立在各自的云阶上,只是人数已经稀少凋零,每位天神身上也都染了尘埃,火光染红天空,似末日的晚霞。

“星燧。”女神一把将牧随推到在蕴神台上,她含着泪,又坚定的告诉他,“你活下去。”

当牧随落在蕴神台上的那一刻,众神吟诵咒语,霎时间,蕴神台上光芒升腾,如藤蔓将牧随四肢绑缚,他伸出手,想去拉住带他来的女神。

但女神只飞到了自己的云阶上,回首将他看着,也吟诵起了咒语。她眼中一直带着泪光。

光芒拽住了牧随的四肢,让他躺在蕴神台上,不可挣扎分毫。

剥去神格,本是对天神最大的惩罚。

但此时却成了救一位天神的最后办法。

随着吟诵咒语的声音渐大,空中云气凝结出了一根根冰针。

冰针刺入牧随的皮肉,剧烈的痛苦瞬间传递到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中。

孟如寄此时此刻切实的感同身受着他的痛苦与挣扎。

冰针破开皮肤刺入肌肉,抵达骨骼,然后在骨骼上行走,刮下盘缚在他骨髓上的金丝,这好似要将他活生生剖开的刑法刮开了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肉。

有的针还从他的指甲下的缝隙里穿入,刮走他指尖骨髓上缠绕的金丝。

鲜血在蕴神台上流淌,所有的神明眼中似都有泪光。

但他们口中的咒语却并没有停止。

来自蕴神台的金丝被一寸寸剔去,孟如寄感觉到牧随的视线不再清明,远处的飞鹤她再看不见,世间的韵律也再听不见。

她眼睁睁看着这具身体与这世间的联系被一点点夺走。

存在于他身体中的孟如寄几乎都要受不了这痛到极致的折磨。

但牧随却从头到尾都咬紧着牙关,强忍这刮骨剧痛。

不过片刻,孟如寄已经痛到耳鸣,灵魂都在震颤,她在恍惚间听着神明的吟咒,却又好似听到了他们在吟咒外,含着血与泪,带着不甘,声声句句重复着: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光所有人!”

仇恨在心间滚烫,烫出了一个深渊,必须要用鲜血与尸骸才能填满。

“嘭!”

在痛苦的漩涡中,孟如寄好似猛地弹出了牧随的身体,她好似飘在了空中,牧随躺在下方,孟如寄与他平行着,飘在他的上方。

她与他面对面,清晰的看见了他身体溢出的每一滴血,他脸上的每一寸痛苦。

她还看见“刑法”结束之后,他的神格被彻底剥夺,蕴神台消失,牧随从空中无力的坠下。

他坠入了一片破碎的星空,然后在星空中越来越快的下坠,就像天空中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