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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天(56)

岳飏又发了一条:

【……我去通知媒体之前,他们今天拍到你的照片已经被人用各种手段施压撤下了,应该是白晟做的。就跟你说一声。】

沈酌动作微顿,眼底掠过一丝微妙的诧异。

通过各种渠道、各种手段向媒体施压,确实是白晟能够办到的事,毕竟豪门唯一继承人是有相当社会地位和能量的,只是需要反应非常迅速、手段圆滑周到地去一一打招呼而已。

算算看时间,这件事应该是他今天下午离开陵园后立刻着手去办的,但白晟一个字都没有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不重要,也许他觉得解决这种问题本来就是自己的责任,没有必要拿出来说。

沈酌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似乎想回复什么,沉吟片刻又迟迟未动。

这时嗡地一声,对面发来了最后一条短信,隔着手机仿佛能看到岳飏沉稳而落寞的神情,以及总是在欲言又止后极力隐忍的低沉语气:

【是我管束不严,三年前那次也是。】

【对不起,沈主任。】

“……”

沈酌轻轻放下手机,向后靠进椅背里。

都市长街灯红酒绿,繁华夜景透过落地窗,折射在室内游泳池的粼粼水面上,落在沈酌优美而冷漠的眼底。

沈主任。

记忆中那年盛夏的蝉鸣再次袭来,烈日炙烤着射击训练场。远处沙地上,受训的进化者们成排卧倒在机枪后,一身黑色作训服的教官在人群中穿行,逐一矫正射姿,严厉大声呵斥,毫不留情的声音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清晰可闻。

“……那就是我最铁的兄弟岳飏,最近在负责监察处的夏季特训,幸亏底下那帮人都服他,我才能天天溜号躲懒……岳飏!这边!”

傅琛笑着挥手示意,远处那黑衣教官一回头。

年轻的岳飏还没有后来那样超越年龄的沉稳,他的第一反应是顺手抄起水瓶砸过去并大骂再次溜号的挚友,下一秒视线却落在沈酌身上,猝不及防一怔。

“过来!岳飏!”傅琛大力招手,又指指沈酌:“——研究院的沈主任!”

沈酌站在尘土飞扬的训练场边,因为太热而出了一点汗,侧颊在阳光暴晒下仿佛是透明的,乌黑的眉角不悦地微微蹙着,像一枝突然被移栽到靶场上的兰花。

岳飏看着他,一时间心跳如鼓,想挪开目光却又做不到,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紧张地在大腿上拍了拍灰,才上前拘束地伸出手:

“……您好,沈主任?”

“监察处的所有日常事务都是岳飏经手的,回头实验室有需要配合的地方可以直接去找他。”傅琛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对了,签字的东西找他也行,反正都是一样的!”

沈酌一直挡着刺目的阳光,直到这时才终于给了面前年轻的副处长一个正眼,然后伸手去敷衍地握了握。

——就在双手相触那一刻,他感觉到对方露指手套下的肌肉几乎是僵硬的,掌口脉搏陡然急促。

那不是因为炎热而造成的急促。

傅琛在跟岳飏打趣什么,好像是在说晚上出去聚餐,岳飏胡乱地应承着,虽然听上去更像是为了掩饰紧张。他的眼睛不敢朝沈主任乱看,下意识低头盯着地面,倏然感觉到身侧一道清晰鲜明的视线,不由一抬头,正对上了沈酌饶有兴味的打量。

那一瞬间没人发现,岳飏大脑几乎空白,全身肌肉都绷到了极限。

那只是刹那间的事。

沈酌收回了目光,轻描淡写如水墨流转,仿佛那只是个不经意的对视,仿佛他对岳副处长眼底的炙热和慌乱都不曾觉察。

那天晚上他们还是出去聚餐了,很多研究员跟监察处的人都在,坐了满桌觥筹交错,热腾腾的火锅冒着香气。沈酌没吃多少,疏离地坐在那里,偶尔能感觉到人群中那道难以掩饰的视线投来,带着极力隐忍的热度,在自己身上隐蔽一瞥又仓促移开,但他没有理会。

他始终不曾理会。

他走过的道路充斥着反对、厌恶、不理解,也夹杂着憧憬、爱慕和扭曲的欲望,有无数双徒劳伸出想要引起注意的手,他始终习以为常。

——那无数个隐晦的凝望本可以不见天日,如果不是三年前那场爆炸强行扭转了命运的拐点。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地下室灯光昏暗,四周人影攒动,血腥强烈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刑讯很快变成了一波比一波激愤的浪潮,篝火在噼啪燃烧,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

“杀了他!”“不说就杀了他!”“杀了他给傅哥陪葬!!”

……

沈酌被绑在扶手椅上,汩汩鲜血挡住了视线,终于喘息着笑了一下:“……岳飏。”

岳飏挡在那群疯狂的行刑者前面,新晋的进化者头领攥着刀半跪下来,没人能发现他语调战栗而急促:“这些人已经压不住了,沈酌,你知道S级信息素是怎么回事。只要你告诉他们爆炸前发生了什么,只要你随便说点什么,我都能想办法阻止——”

“你一直在看我。”沈酌在他耳边轻轻道。

仿佛按下暂停,岳飏猝然僵住。

“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看我,你让我很困扰。”

沈酌笑起来,苍白冰凉的唇角浸透了血,在人声鼎沸中只有他二人能听见:“如果你今天让他们杀了我,我们都不会再有这种困扰了,是不是?”

“……”

火焰明昧跳跃,岳飏的侧影在黑暗中仿佛一尊凝固到极点的石像。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或者只是短短几秒钟,他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豁出去的决心,从牙关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了。”

“为傅哥偿命!”“弄死他!”“今天就弄死他!!”

石块在地面拖拽发出尖锐摩擦,火焰中生铁发出刺鼻的气味。岳飏站起身,指甲深深刺进掌心血肉,但声音却骤然提高,刹那间压过了所有喧杂,坚决到了冷硬的地步:

“我们不能杀他。”

霎时周遭一静,紧接着一石激起千层浪,四面八方群起爆发:“为什么!”“难道岳哥你不想为傅哥报仇吗?!”“就是他害死傅哥的!”“就是他!!”

“——国际监察总署要他上法庭,今天不能杀他。”

岳飏顿了顿,喉结剧烈上下一攒,强迫自己说出每个字:“但我们可以惩罚他,让这血债永不消退,向天下人公之于众……”

四周人影憧憧,烧红的刀尖落下,在左手背上刻出一生难以消退的、极端羞辱的标记。

鲜血在白烟中瞬间蒸发。

“你永远也进化不了,沈酌。”

“这伤疤是你对我们进化者欠下过血债的证明。”

……

那天后来沈酌的记忆很模糊了,他被总署派过来的人破门救下,送院后发现全身被打断了十九根骨头,内脏多处损伤,有好几名医疗异能进化者从外地调来配合治疗,最终他还是在病床上躺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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