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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天(139)

“……”阿玛图拉若有所思点点头,沉吟了会儿,终于问:“这世上看你最不顺眼的尼尔森倒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白晟蓦然失笑,尽管那笑容非常短促:“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有什么打算。”

阿玛图拉反问:“也许能跟你产生点关系呢。你不想成为监察官吗?”

这话问得很微妙,因为她并没有提是什么样的监察官,普通地区还是十大常任,申海还是其他辖区;无形之中就多了些暧昧与周旋的余地。

但白晟只静静望着面前玻璃杯里漂浮的冰块,酒廊灯光映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半晌才淡淡道:

“我对你们现有的监察体系不感兴趣。”

阿玛图拉收回目光,喝了口酒笑道:“你只对我们的大监察官感兴趣。”

白晟勾了勾刀刻般的嘴角,不置可否。

“帅哥,我还是不懂。”阿玛图拉撑着下巴,斜觑他笑问,“亚洲拥有全世界最多的进化者,你一个S级既不去开疆拓土自成势力,也不与总署合作进军高层,反而成天倒贴钱给申海市监察处打白工。申海的魅力就那么大吗?”

“……”

白晟面容沉冷安静,有那么一瞬间阿玛图拉以为他并不想回答,片刻后却听他缓缓道:“因为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

“身为人的身份和牵绊。”

阿玛图拉一头雾水,却见白晟慵懒地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这种心态也无可奈何,突然转身斜坐在高脚椅上,望着身后卡座里的玛格特等人,举了举杯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用一种聊天般的语气随意道,“有一天世界局势突然剧变,进化者与人类注定将不能共存了。”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望着他。

“选择人类,进化者将在几百年内减少繁衍以至于慢慢消失,整体虽然消极,但过程偏向和平,没有太多矛盾和冲突。”

“选择进化者,那么战争可能随时爆发,大规模冲突流血在所难免,进化者人数剧增,伴随人类大批量死亡。未来地球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将完全属于进化者,但也有一小部分可能性是人类用核武器战胜并消灭了我们。”

白晟话音微停,目光从周围每张面孔上一一逡巡而过,没人能察觉他瞳孔深处那幽深难辨的光。

“你们会选择站在哪一边,人类还是同类?”

酒廊钢琴曲悠扬飘荡,卡座里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阿玛图拉皱眉道:“……这是什么极限伦理题,根本不合逻辑,不可能有这么极端的——”

“聊聊嘛。”白晟漫不经心道,“只是有点好奇。”

几个监察官你看我我看你,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响起褚雁细弱的声音:“……会影响这地球上的动物吗?”

白晟忍俊不禁,想了想说:“会吧。一旦战争爆发,地球上很多生物都会被影响的吧。”

褚雁不吱声了,席琳端着香槟杯笑道:“好极端的问题啊,对你们几个S级来说应该很难抉择,幸亏我这个A级没有所谓的头狼本能……嗯,我不喜欢战争,但如果真发生战争的话,我肯定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同类被屠戮。你呢?”

她坐在沙发里晃着脚,用脚尖指指阿玛图拉的方向。

“……唔,”阿玛图拉若有所思地抚摩着下巴,慢慢地道:“我们跟人类都不是一个物种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情况,一般都会选择自己的同类吧。”

白晟挑眉问:“您的家人朋友都进化了吗?”

阿玛图拉狡猾地反问:“难道爆发战争指的是所有人类都必须要死吗?”

她没有明说,但白晟知道她的意思。阿玛图拉是位高权重的大监察官,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族,即便家人没进化,也肯定能在乱世中活下去,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人类。”同为S级的玛格特却倚在沙发上笑道,“我选人类。”

白晟问:“为什么?”

“我的女儿进化不了,出生时就拿陨石给她试过了。”玛格特顿了顿,垂目淡淡笑道:“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战争中长大吧!”

阿玛图拉若有所动,神情茫然若失,少顷才点点头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你呢,闺女?”白晟转向褚雁。

褚雁斜倚在卡座扶手边,一侧肩膀被玛格特伸手搂着,细白的犬牙咬着嘴角,半晌犹豫道:“……小区楼下我喂的那只三花猫要生了,如果爆发战争的话,应该就看不到小猫崽出生了吧。”

可能因为在这么多高阶同类和大监察官面前发言,能说出的还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褚雁不由有些赧然:“还有家里亲戚和以前的同学,救助群里认识的朋友,一块做义工的那家福利院……如果不能跟人类共存的话,是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也要跟着消失了?”

没有人吭声,只听见轻微的呼吸。

“可能因为我只有B级吧,所以有时候觉得……明明我一直是作为人类出生长大到现在的啊。”

褚雁有些迷惑,小声说:“那些作为人的牵绊,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吗?我也……我也不知道啊。”

身侧灯光微暗,酒廊安静无声,卡朋特乐队的昨日再现如流水般回荡在空气里,白晟眼底映出杯中沉浮的透明的冰。

遥远海潮中沈酌的声音仿佛再次从耳边响起:“……五年前,HRG实验室发现进化者的大脑会分泌一种神经递质,让他们自动形成‘我们与人类并非同一物种’的观念,越是高阶的进化者就越容易被这种化学物质所驱使……”

那无可奈何的苍凉语调,裹挟在铺天盖地涨潮的轰鸣中,越来越响亮明显、越来越不容忽视,直至于纷乱灵魂中醍醐灌顶。

化学物质。

白晟猝然闭上眼睛,灯光映着半边轮廓,另外半边笼罩在明昧不清的阴影中。

“……我说错了吗?”不远处褚雁的声音如破冰般渗出来,似乎有点忐忑。

白晟睁开眼睛,深深地、长长地呼了口气,像是要把所有混乱的杂念与迷茫都彻底清空。

然后他笑着转过身,从高脚椅上伸手大力揉了揉褚雁的头发。

“没错,瞧我闺女这脑子。”他说,“没被污染过的就是好使。”

少女躲之不及,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白晟在玛格特与席琳的大声抗议中收回手,看了眼表,长腿一跨从高脚椅上下来:“12点了,有事走了。”

阿玛图拉奇道:“你去干嘛?”

“医院啊。”

“你都被人用枪指着了还去?!沈酌身边那么多守卫!”

“唔。”白晟随意道,“吃了教训,从今往后不论在哪儿我都得盯着他。”

他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然后双手插兜走向酒廊大门。阿玛图拉目送他那吊儿郎当的修长背影远去,一手拢在嘴边大声道:“你那明明叫stalker!……”

白晟短促地笑了声,头也不回消失在了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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