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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天(104)

“到目前为止暴君对他还是具有削弱作用的,但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能继续进化。如果他的力量进一步增强,后果会非常可怕,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沈酌简洁地回答:“我明白。”

尼尔森向白晟礼貌地一点头,转身要上飞机,沈酌却想起了什么:“对了,荣亓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之前褚雁通风报信时描述得非常细,她说荣亓退入空间隧道前是最后向尼尔森说了一句话的,只是距离太远她听不清。

其实沈酌也只是顺口那么一问,但尼尔森动作却凝固了一瞬。

“……没有。”总署长移开目光,掩饰般拉扯了下嘴角:“什么都没说。”

“……”

沈酌与白晟视线轻轻一碰,两人都心知肚明,但都不动声色。

“那么,改选投票大会上见了。”尼尔森最后一次颔首告别,不再多作言语,转身登上了直升机。

螺旋桨开始转动,很快直升机拔地而起,在高空中越来越小,飞向远方的申海机场。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啊。”顶楼天台上,白晟一手搂着沈酌一手摩挲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该不会是荣亓逃跑前把他狠狠羞辱了一顿吧?”

头可断血可流,但来自同性的羞辱绝对不能忍受,S级雄性的思维惯式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沈酌不由一哂。

“对了,那个卡梅伦用德语跟你说了什么?”白晟陡然想起这件事,警惕地把臂弯一勾,强行把沈酌拉到自己怀里:“那小子人模狗样的,没跟你说什么敏感词吧?他为什么要特地换成德语?”

沈酌用两根手指抵着他的胸膛,勉强往后拉开一点距离,嘲道:“我以为修哲学的精通德语是基本呢。”

“……”

白晟难得表情空白片刻,然后挣扎起来为自己辩解:“我其实就是确认一下罢了,我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爸爸……妈妈……研究院事故……”

“他说我父母当年都死于HRG研究中的一起事故,所以HRG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我不能擅自据为己有。”沈酌淡淡道,“差不多就是威胁的意思,想叫我跟安理会合作。”

白晟表面性格轻佻,但其实是个在人情世故上拿捏极有分寸的人,尤其事涉对方父母。他眼梢偷偷打量沈酌喜怒不惊的脸色,少顷才漫不经心地咳了声,若无其事道:

“那……你当年……”

“我那年才六岁,早不记得了。”沈酌说,“医生说受到的刺激有点大。”

白晟点点头无声地“哦——”了下。

然后他琢磨片刻,想起沈酌之前在病房里第一次陈述HRG计划的时候,说这个计划其实30年前就开始了,但当时只是为了优化人类基因、延长人类寿命,不由又皱起眉头:

“但你父母当年的HRG研究跟进化没关系啊。如今的异能促进药都是你主导研究出来的,姓卡的怎么能说不是你一个人的成果呢,这不道德绑架吗?”

“……”

天台大风呼啸,刮起沈酌乌黑的头发,雪白侧颊一时看不清神情。

但那只是转瞬即逝的细节。

“是啊。”沈酌笑了一下,别开视线:“所以不用理会那个人。”

天穹晦暗,一望无际。

从医院楼顶向下望去,芸芸众生奔流不息,卡梅伦等人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远处车流的长龙中。

“你的父母和当年研究院第一批骨干,都是为了HRG而死的……”

“……为了扼杀那个来自遥远地外文明的恶魔。”

视线穿透广袤虚空,沈酌微微眯起了眼睛。

“……喂喂,就是那个孩子吗?”

“真可怜,父母都死在那场事故里了,全家就剩了他一个……”

“听说他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不过失踪了,应该也是死了吧!……”

“好诡异啊,你们听说了吗?事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跟恶魔附身一样,所有人都自相残杀,那个孩子的母亲临死前最后一口气是要赶去杀了他的!”

“我去,真的吗?”

“不会吧,什么样的母亲临死前还要去杀了自己的孩子啊?”

……

“你们在这乱说什么!”一道严厉呵斥平地炸响:“不准讨论那孩子的事不知道吗?!统统去抄保密条例!”

窃窃细语一哄而散,遁入风中再无踪迹。

……

九岁的小沈酌像个白玉雕成的孩子,眼睛如黑玛瑙一般纯净而空洞,映出医院楼顶广袤晦暗的天穹。

“……真不容易啊,今天终于可以出院了。以后这孩子的抚养权就归属研究院,希望他能健康平安,好好长大……”

“是啊是啊。不求多有出息,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上学念书就好了!……”

小沈酌站在医院大门口,抬头望着研究院头发花白的老院长,多年未曾出声的嗓音还带着一点沙哑,但柔嫩而天真:

“妈妈还会来安全层看我吗?”

老人慈祥的眼底似乎有一点悲伤,良久半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孩子笑了笑,说:“……没有安全层啦。”

小沈酌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问:“妈妈她爱我吗?”

“……”

长久的静默后,老院长摸摸孩子柔软的黑发,微笑回答:“妈妈怎么会不爱她的孩子呢。”

小沈酌抿着嘴唇,低下头,刘海挡住了根根分明的眼睫。

老院长看着面前年幼的遗孤,温暖的掌心轻轻抚摩他的额角,迟疑再三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小酌,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安全层里住的时候,是否曾经看到过家里有别人看不到的黑影?或者你有没有听见过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尝试跟你交流?”

小沈酌疑惑地抬起头。

“不一定是人形的影子,它可能是任何形状,出现在镜子、水面、任何可以反射的物体表面上观察地球和人类。它对你特别感兴趣,也许整个家里只有你能看见……你还记得吗?”

面对着老人急切的目光,小沈酌困惑地摇了摇头。

“……”

老院长失望地叹了口气。

“是啊,”他喃喃道,“你受到的刺激太大,已经完全失忆了。”

似乎有点歉疚和自责,小沈酌默默垂下了眼睑。不过老院长很快振作起来,把孩子抱起来拍拍背,勉强笑道:“不说那些了!还说那没用的做什么?——走,伯伯带你去新家,以后就住研究院啦!伯伯亲自教你念书!”

……

一老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老的越来越佝偻蹒跚,小的越来越挺拔修长,终于有一天老人无声地从时光中消失了。

当年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他的背影挺拔静默,在这世间独自前行,走过万众仰望、腹背受敌的巅峰,也踏过血腥险恶、污名加身的谷底。

他曾经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

楼顶天台上,申海市监察官沈酌长长地、无声地呼了口气,尾音一瞬随风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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