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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春光(82)

作者: 桃吱吱吱 阅读记录

她想周时予状态大概恢复如常,前两天话都鲜少一句,现在又开始变着法子戏弄她。

半小时后,阿斯丁马顿在小区外面缓缓停下。

行李丢在后备箱,盛穗下车,目送低调奢华的轿车驶离视野,转身走进小区。

快靠近楼栋时,远远就见楼下站着身型佝偻的中年男人,身穿廉价的墨绿色的军衣外套,手里拎着个黑色大包。

无论从任何角度,盛穗都知道她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男人过去酗酒、婚内出轨、无故使用暴力,年轻时仗着一身蛮力和体型压制,把曾经的前妻和年幼的盛穗打压的喘不过气。

而眼前的男人背影病瘦伛偻,因为过去几十年的工地劳作,腰椎和肺部脆弱不堪;自从四年前因酗酒而胃部大出血、险些死掉后,自此滴酒不沾。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人到中年的盛田,“萎靡不振“应该是最优答案。

盛穗看着男人背影也有一丝恍惚,难以想象如此颓靡的人,曾经让她整个青春时代都活在担惊受怕中。

她曾经许诺过,再也不管男人死活,也发誓过要甩手走人。

可当四年前男人胃部大出血,医院急匆匆打电话要她来签病危通知书,她乘坐最快航班返乡、人在抢救室门前几小时后得到生还消息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一口气。

好像在生死面前,过往那些怨恨都难以与之比较。

盛穗骗不了自己,她希望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活着。

男人死里逃生后醒来,得知是盛穗帮忙垫付的医药费,第一反应便是从病床上蹒跚下床,声泪俱下地跪在盛穗脚边,乞求曾被他殴打的女儿不要将他舍弃。

从那时起,盛穗就悲哀地意识到,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所谓父亲去送死。

也从哪时起,她终于懂得一个道理:

不是坏人随着年纪增长变好,而是当坏人老去后,因为作孽导致的无依无靠,终于感受到恐惧。

害怕老无所依,于是拼命地讨好补救。

“......穗穗?”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盛田立刻转身看人,见是盛穗,混浊的眼睛突地亮起。

“给你打几次电话没接,怕你忙就先擅自过来了,”男人将不远万里带来的黑口袋递过来,满是褶皱的脸上挤满笑容,

“爸爸给你腌了几盒卤菜,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

盛穗双手插兜冷声打断,余光扫过袋子,见每盒卤菜都保鲜膜小心包裹好。

她深吸口气:“我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你下次不要再过来。”

“你不住在这里了?对不起啊,爸爸、爸爸不知道——”

盛田的手尴尬悬在空中,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前段时间在老家看病,说我这个强直性脊柱炎,已经有明显的胸椎病变了。”

“医生建议我再来大城市的三甲医院看看,大概率要做什么突、突出椎间盘摘除的手术。”

每说两个字,男人就要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盛穗一眼,生怕哪个字惹她不快:“正好我好久没见你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走吧,打车去医院。”

盛穗再次打断男人说话,语气冰冷。

她很少对人恶语相向,只是实在做不到对眼前人心平气和:“你来找我,又带这些东西,不就是想让我带你看病、替你出手术费吗。”

盛田闻言,脸上又是青一阵白一阵,干裂的嘴唇嗫嚅着难以辩驳半句。

最终,男人灰溜溜地跟着盛穗走出小区坐车,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后排时,被病痛折磨的背脊仿佛断枝的干瘪枯木,只消清风刮过便会应声断裂。

出租车内,相对无言的父女俩一前一后,连司机都感受到死寂氛围,不得不开窗通风、后来又受不住地打开光碟播放器。

车内音响传出悠扬乐声,盛穗扭头看窗外风景、以此平息心绪时,掌心手机震动。

是周时予打来的电话。

光是看见熟悉的三字人名,烦躁不安的心绪就被抚平大半,盛穗接起电话,就听对面男人温声道:

“我忙完了,你现在在哪里。”

“去医院的路上,”盛穗昨晚朋友圈都公开照片,没有刻意隐瞒盛田的必要,

“陪我爸爸看病,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挂到号。”

“没事,我来解决。”

周时予详细问过他们要去的医院、以及盛田大致病况,挂电话前,低声告诉她:“暴力带来的所有后果该又他承担,别苛责自己,好吗。”

“......知道了。”

周时予的人脉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地恐怖如斯。

挂电话到父女俩下车也不过十分钟,盛穗还没走进门诊大厅,就有等候的年轻医生迎上来,恭敬道:“请问您是盛小姐吧。”

“是。”

“侯主任今天不坐诊,人在手术台不能马上赶到,他吩咐我带您二位上三楼,先做一下最基本的检查。”

“......好,谢谢你。”

盛穗还算镇定,盛田哪里受过这样优待,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主任医师专门问诊,甚至还有专人一路送上去。

既然有人陪伴,盛穗就不再跟着进检测室,故意忽略盛田频频回头时的无助眼神。

节假日来看病的人只多不少,春季又是各类疾病高峰期,候诊大厅内乌泱泱坐满了人,吵嚷声听得人心烦。

盛穗在走廊里靠墙站着,无所事事地低头看向鞋面,目光不由得落在脚边、那个由盛田特意带来的黑色袋子。

口袋拉链早就坏掉、袋子敞开口露出透明盒,盛穗一眼扫过去,发现盒子里的确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卤菜。

盛田居然还知道这些。

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为男人的用心准备心软,另一个又反驳,说这只是盛田以后要利用她的小伎俩。

“......盛穗。”

熟悉的温和男声在头顶响起,盛穗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抬头就见周时予站在她面前,鹤立鸡群的男人肩宽腰窄,迈着长腿走来宛如走秀。

在她面前停下站定,周时予平静询问:“人还在里面做检查?”

盛穗点头:“刚进去十分钟。”

“侯主任在治疗这方面很有经验,临床手术在业界也很有权威,”周时予向来不刨根问底,只专注解决当下问题,“你不用太担心。”

周时予的存在即是一剂强有力镇定针,盛穗沉默片刻,当周围刺鼻的消毒水味被身旁的清苦冷香所替代时,轻声开口:“你知道的,他以前对我很不好。”

“如果我因为他现在一点小恩小惠就觉得感动,是不是就相当于背叛了过去的自己?”

周时予垂眸瞥了眼地上的黑色口袋,沉吟片刻,低声:“我没想那么多。”

“我只希望此时此刻的你,能高兴些就好。”

盛穗抬头看人:“如果他只是为了钱、而不是愧疚想弥补,才用心做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