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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春光(154)

作者: 桃吱吱吱 阅读记录

盛穗结束拥抱,正要开口告知爱人这个好消息时,就听周时予又问她话,似是在重复刚才她忽略的内容:

“......其中一家新建立的福利院为表感谢,愿意让我们为学院取名,两到三个字,你有什么想法吗。”

沉吟片刻,盛穗目不转睛地望着春光下的姬金鱼草,忽地弯眉一笑,

“——就叫‘予春’吧。”

-

七月中旬时,趁着盛穗放假有时间,提出要和周时予回一趟老家,尤其要回高中看一看。

她找借口回去,说是要见一见老师以及帮过她的故人。

实则是为了周时予7.17的生日。

周时予从未提过自己生日,盛穗也隐约猜出其中原因。

和绝大多数孩童降临不同,周时予的诞生之日都不曾有祝福和期待,往后又何来“庆祝”一说。

再者,每年7.17不仅是男人生日,更是家住较偏的学生、统一回三中拿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而十年前在那条老街,盛穗见到正在发病的周时予,也从此与爱人失之交臂。

多年过去,那条长街该是如何模样,早在盛穗心中模糊不清。

但她知道,周时予从未忘记过。

或是说,那可怖扭曲的夏日,仍在男人心头萦绕,正如那副画中的天际乌云满布、灰黑地面仿佛无底黑洞、面目可憎的经过路人。

以及她回眸望来时,眼底倒映着满目惊恐的周时予。

再回长街时,她的确别有用心。

好在周时予不疑有他。

比之当年,现在来学校拿通知书的学生已经寥寥无几,盛穗回忆着当年她当年离开学校的时间,和周时予简单在校园逛了逛、预料中“错过”老师,就掐着时间离开学校。

酷暑时分、天干燥热,烈阳在人间地面烫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热浪,将路过行人吞噬其中。

盛穗额头泛起点细汗,庆幸今天是素颜出门,否则脸上一定要花妆。

“......中午会更热,想逛的话,先回宾馆休息,等太阳落山再出门吧。”

思绪飘忽时,周时予低柔温润的沉声在耳边响起。

盛穗回神,感觉到与她十指紧握的大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手背,指腹蹭过她掌心。

“没事,”她摇摇头,弯眉轻声,“马上就到家了。”

两人刚出校园外门,此时正在牵手、沿着栅栏与道边高耸绿荫之间的斜坡石路向下。

第三个十字路口左转,就是盛穗当年回家的必经之路。

其中就包括那条几十米、却永不得尽头的长街。

夏日蝉鸣萦绕耳边,随着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将近,终于在转角的十字路口时,盛穗察觉到牵住她右手的力道忽地紧了紧。

无言的紧绷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

盛穗反握住周时予迟疑不决的手,脚步微顿,抬头:“走过这条长街,笔直向前走就能回去了。”

语气微顿,她轻声刹那便消散在滚滚热浪中:

“周时予,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

周时予闻言垂眸,四目相对时,盛穗看清男人眼底的了然、以及她难掩紧张而期待的表情。

聪明如周时予,怎么可能听不懂她话里含义。

躁动而漫长的三秒过去,盛穗见男人忽地笑了笑,薄唇轻启:

“好,我们回家。”

转角便是长街,十多年过去,蹉跎岁月更迭,它却一如当年模样。

依旧是那坐落着各样店铺的老街、依旧是那条铺满碎裂石砖与杂缝野草生的老街,依旧忙碌匆匆、人来人往一如当年。

感觉到周时予脚步越来越慢,哪怕时隔多年,直面当年现场,或许让他每一步都倍感艰辛。

顺着男人僵滞的目光,盛穗一眼看见距离两人十几米外,从前的杂货铺生意十年如一日的顾客不断,哪怕门店上方的牌匾都生出铁锈。

门口摆放着各种时令水果蔬菜,过熟的香蕉虽然混杂其中,却无比惹眼。

周时予脚步停顿,面无表情中,盛穗看见他咬肌紧绷。

她牵手拉着他,执意往前走。

盛穗不知道,此刻眼里满是市井烟火气的场景,在周时予眼中做何模样。

她只是牵着爱人,又一次轻声道:“迈过去就好了。”

迈过这条一成不变的长街,他们就能回家了。

不,终归还是有许多不同的。

看见周时予一言不发地从杂货铺面前走过时,盛穗心中如是想着。

她的爱人并没有脚步仓惶,平稳而沉着的迈过杂货铺前的每一块碎石砖瓦。

只是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周围行人路过且匆匆,脚步声、抱怨酷暑声、讲价与谈天说地声,声声不绝,盛穗却只听见两人携手将杂货铺甩在身后时候,不约而同发出的一声、宛若劫难逃生的长舒轻叹。

“周时予。”

经历过最难拿一关,盛穗再一次呼唤男人姓名,终于毫无负担的弯眉笑起来:

“你闭上眼睛,默数十个数,我送你一个生日礼物。”

“......”

原来,此行是要送他礼物。

周时予掌心仍残着湿潮的细汗,在盛穗松手要捂住他双眼时,挤进来的热风治立即粘附而上。

他顺从地闭上眼睛,短短倒数十个数的时间里,脑海中浮现无数过往碎片。

10。

那年酷暑乌云密布。

只有她身上有碎金跳跃。

..9。

那年脚踩的砖瓦断残,脚下一不留神便要陷进去,万劫不复。

只有她稳稳站在岸上那头。

…8。

那年他不断塞食着香蕉,烂泥塞满他嘴中,口鼻无法呼吸,几欲溺亡而死。

只有她穿过七八人群,匆匆将口袋里本该是伙食费的钱塞递给老板。

...7。

那年他在人群中惶然不知所措,耳朵倒灌进周围人叽喳他疯病的议论,身体动不了,仅剩还在跳动的心脏,大喊着“别回头”到震耳欲聋。

只是她还是回头了,脸上是他在梦中都不曾见过、却也今生仅一次的盈盈笑意。

......

思绪与理智在尽数被回忆蚕食吞灭,浸泡在糖罐中太久的周时予,久违的感觉到微微窒息。

他以为结婚这样久,他早将忘记那年那条长街,早就忘记当时狼狈的自己。

早就忘记——

回忆不堪忍受,向来最是沉稳的周时予,此刻耐心尽失去,浑然不管倒数到几,几乎是迫不及待便睁开双眼。

不见乌云与黑雾、脚下稳稳踩着坚硬的老旧石砖地、四周行人径直从他身边路过、鲜少停留。

似乎一切都和当年不同。

不,终归还是有许多相同的。

阳光刺眼,周时予站在原地,久久眺望着长街尽头的十字路口。

在来往行人中,他一眼便看见此生唯一的爱人。

此时正沐浴在光照下,隔着人群笑着同他说话,薄唇张开又闭合,听不见声。

盛穗今日特意穿着纤薄的白衫长裙,露出一截没有赘肉的藕白小腿,马尾高高竖起,随着她动作伴风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