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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春光(136)

作者: 桃吱吱吱 阅读记录

而这并不代表,叶兮事件的关注度就此降低。

事实是,由于坊间一直有传闻,说叶兮曾给某位商业大鳄做地下情人、多年不得名分,才让突然冒出来的“特殊儿童”周熠,备受关注。

自此,叶兮方并没有任何回应。

盛穗不关心坊间八卦,只是一路上看着路人对学生的各样揣测,心里难免窝着一团怒意。

她不善于隐藏心事,不仅同事齐悦看出她心情不佳,就连课上时、班上两三位学生都纷纷跑过来抱她。

“穗穗老师,你是哭了吗。”

“穗穗老师,不要哭不要哭。”

“……”

经学生提醒,盛穗立刻自我反省,实在不该将私人感情代入教学,弯唇笑了笑,柔声解释她只是没睡好,并没有流泪。

今天的教学内容是让学生习得1到10的数字,并且能和相应汉字对应。

依旧是分层教学,齐悦负责能力较弱的学生、让他们在辅助工具下找到数字积木,盛穗则负责引导能力较高的学生,见他们独立将数字积木放在正确的汉字贴纸旁。

周熠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学生。

抱着老旧娃娃的清隽男孩在座位一言不发,始终低着头,直到盛穗在他桌前停下脚步、黑影打落在头顶时,停顿几秒,缓慢抬头。

自闭症儿童的一大特征便是社会交往障碍、对身边的人事物都表现出漠不关心*1,因此见到周熠主动对视,盛穗难免有几分又惊又喜。

她笑着弯腰,想借机多和周熠多说些话:“熠熠,这个拼图是你完成的吗,很棒——”

话音未落,就见周熠毫无征兆地伸出手,不甚温柔地去摸盛穗的脸。

男孩的手直冲她眼睛而来,盛穗心口一跳,正要躲开时,却感觉到周熠碰了碰她眼下。

自闭症儿童确实会有攻击和破坏行为*1,在身旁齐悦的惊呼声中,盛穗硬生生按下躲开动作,压着背脊任由周熠动作。

男生只是反复而笨拙地摸着她眼角,漆黑清澈的圆眼直勾勾地看向她。

——是周熠在为她擦拭眼泪。

看懂男孩动作的那一刻,盛穗眼角然而一酸,任由周熠在她眼下擦来擦去,最终忍不住蹲下身,紧紧将男孩抱在怀里。

她不知道周熠这两日是怎样过来的,以自闭症儿童对外界的感知力,大概率只会对无法理解的爆料无动于衷。

或是即便有,自闭症儿童的语言发育障碍*,也让周熠无法表达他心中所想。

但盛穗可以肯定,周熠——以及她其他自闭症、甚至所有特殊学生——同这世上所有孩童一样,都是遗落人间的天使。

见盛穗兴致不高,午休时,几位关系亲近的老师特意拜托老师帮忙看班,提出要带盛穗出校吃顿好的,改善心情。

盛情难却,盛穗半推半就地答应,却没想人才刚出校门,就有三四个早早蹲守在校门口外的娱记围上来。

为了博眼球上头条,毫无底线的几人从街边老树快步围攻而来,身后跟着举着或录音笔或相机的工作人员。

“你是爆料视频里,把学生交给叶兮的老师吧?你的学生和叶兮是亲子关系吗?母子关系私下里怎么样?”

“你们这所特殊学校,都招收什么样的学生?叶兮的孩子具体是哪一类?”

“你的学生平时一直都不理人吗?他到底是自闭症、还是智障?”

“……”

铺天盖地的问话和无处可逃的镜头,让盛穗不由想到那年医闹事件。

那段时间,不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时不时跳出几位“好心人”,让她再叙述一遍,父亲曾对她的恶行、以及那天在医院的具体细节。

当时她年纪太轻,心里抗拒也不懂拒绝,每每接受一次采访,几日后就会在网络媒体、或是当地新闻里,看到被打码的她或只剩声音的她出现,说过的话,大多经由剪辑、东拼西凑而成。

所以她再清楚不过,今天只要她在镜头前说错半个字、又或者哪怕经过层层深思,但凡开口,眼前的媒体就一定能将视频剪辑成他们想要、或是网民喜闻乐见的样子。

叶兮至今不曾发声,盛穗现在无论回答上述任何问题,都只会将这对母子再次推上风口浪尖。

她不该说话的。

她应该像周熠、像叶兮一样沉默下去,等到恶意揣度的人失去耐心、等到刺耳负面的声音渐渐消失,这件事就算翻篇揭过。

无可奈何,但这的确是少数群体在直面主流社会的审判时,不论或善意或恶意、也不管正确与否,默默承受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

就像盛穗不会和说她得病是源于不自爱的相亲男解释,一型糖尿病是源于她免疫系统崩溃、诱发的因素太多;叶兮也没有对周熠的特殊情况,做出任何解释。

因为太丢人了。

因为被舆论不断审判的重担,远比短暂的污蔑和误解,来的要沉重太多。

可从来如此,便对么?*2

让本就在身体和精神患有疾病的人、再额外承受社会强加的病耻感,这条被默认许可的社会现象,存在至今便一定是对的么?

“请问。”

盛穗没有被同事着急忙慌的手拉走,只是平静望着率先提问男人:

“你刚才问这些问题,是把我的学生当作什么。”

“博人眼球的工具、被人怜悯讨论的笑料、还是网民茶余饭后用来指指点点的谈资?”

面对从来都柔软的盛穗突然发难,包括同事在内,周围人都是一愣。

尤其针对的男人,先是脸一红,很快大声反问:“什么博人眼球、怜悯和谈资,我可没这么说。”

男人连连冷笑:“我看是你先看不起你学生、觉得他们低人一等,才会因为几个问题、就被踩尾巴一样大惊小怪吧!”

“因为是你、你们这些人先把话题引向负面,再恶意引导我作答。”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种行为非常恶心,”盛穗面无表情地盯着其中一个镜头,冷冰冰道,“希望你不要在某天成为弱势群体时,后悔你刚才为了流量、不惜利用未成年孩子的举动。”

说完她拿出手机,拨通保安室电话,语气四平八稳:“刚才的对话我已经录音,我同事也拍摄了视频为证。”

她抬头,四目相对时,看清男人眼里的心虚:“我不是公众人物,我的学生同样不是,如果你们以任何方式恶意剪辑今天的对话,或是诱导我的学生接受采访、侵犯他们的生命健康权和隐私权,我会立刻对你进行法律相关的追责。”

“说到做到。”

这样就够了。

作为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盛穗很清楚,她能做的太少。

但她浅薄地想,只要每个如她一般的普通人,能在面对旁人对弱势群体表露恶意揣测时,清楚直白地告诉对方、如此行为是错误的,就已经足够了。

“…..”

最终校方的处理方式,是让盛穗下午先放假回家,免得再有其他媒体找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