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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春光(103)

作者: 桃吱吱吱 阅读记录

不该是这样的。

头顶分明是阴天,后勃颈却像被烈日烘烤般阵阵刺痛,周时予喉咙发不出声,都伴随呆钝的思绪、最终而化作支离破碎的无声呐喊。

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天他等了三年之久。他今天特意换上得体装扮来赴约。不该是这样的。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指尖颤抖,周时予余光瞥见左手边店门打开的杂货铺,昏暗窄小的内里只有两排生起铁锈的货架,门外街边零零散散地摆着各类水果,有西瓜、鸭梨、猕猴桃、香蕉——

对,香蕉,就是香蕉。

医生说过的,香蕉可以改善患者的抑郁心情。*

在十九岁最好的年纪、从来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眼中,再不见任何心悦的女孩身影,只剩下成筐焦黄而扁瘪香蕉,外皮上满是黑漆漆的圆点,像是下一秒就要变成无敌黑洞,将周时予吸食进去。

过熟香蕉是肉眼可见的劣质,经过太阳暴晒,外皮和内里果肉都是稀软,磕碰的地方手感宛若烂泥,让人联想到横死荒野的腐臭烂肉,能欣赏它们的,只有遭人嫌恶的嗡嗡蝇虫。

耳边是和剧烈心跳同频的嗡鸣,周时予机械地不断往嘴里塞着香蕉,直到左右手的指缝中,都塞满黏腻的稀黄色果泥。

关于之后短暂的记忆空白,比起记忆丢失,他更倾向于大脑从未储存过这段画面。

仅剩不多能调动的理智,都用来发号施令,调动僵直的胳膊,机械性地不断往嘴里塞香蕉。

最终结束这一切的,是杂货铺老板。

“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精神病吧你?!”

店主开铺子二十几年,还从未见过光天化日下,不给钱就直接上手抢东西吃的,拎着周时予领口就往外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要不是刚才拿通知书的小姑娘帮你付了钱,信不信老子抽你啊!”

青年在混沌中迟钝抬头,捕捉到店主话里“拿通知书的小姑娘”。

耳鸣持续不断,夹杂在四周不知合围上前的七八人群,随后就听店主不耐烦地用手里蒲扇轰人,粗声粗气道:

“看什么看,还有你!拍什么拍!没看见都付过钱了吗!不买东西,就别在老子这里瞎凑热闹!”

在那个精神疾病还晦涩难言的年代、大多数人一生都见不到一个被医学确诊的“精神病”——也就是人人远而惧之、却在茶余饭后被津津乐道的所谓“疯子”。

今日难得撞见一个,撞大运的人们纷纷举起摄像头、好记录下这难得一幕;

剩下没条件的,也决计不能错过好戏,反而更要瞪大眼睛、好好观赏“疯子”尽心尽力的登台表演,好当作日后的绝佳谈资。

作为在场唯一的入戏演员,周时予被丢掷在老街中,后脖子传来火辣辣的痛,目光茫然望着眼前仿佛永无尽头的长路。

在人群匆忙来往似中,他一眼便锁定走向街头十字路口的女孩。

纤瘦高挑的背影,柔顺乌黑的长发,女孩右手拿着录取通知书,白衣白裙是天地间仅剩的色彩。

步行至烧烤店时,女孩脚步再次停顿,抬头看了眼店门上方的金属牌匾。

大抵是助人为乐已经让她捉襟见肘,女孩犹豫片刻不再停留,笔直走向十字路口。

周时予明了,女孩视角里同他素未相识,帮他解决困境全然出自善意。

而不上前打扰,是她予他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份体面。

忽地周时予只听得身后有一道明快欢悦的呼喊声,自他胸膛刺穿而过,唤得前行的女孩脚步一顿。

“——盛穗!”

身体像是被碾压在地的海绵,压榨出的冷汗将后背浸湿,周时予眼睁睁望着女孩转身,一时无处可逃。

终于女孩回头,终于他见得盛穗正脸,隔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来去,终于他们在空中四目相滴。

终于,周时予在盛穗眼中,看清狼狈不堪的自己。

-

周末不必定闹钟早起,是个难得的休息日。

盛穗昨夜知道凌晨三四点,才昏昏沉沉睡去,今早自然睡醒睁眼时,时间已过上午九点半。

她昨晚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特殊教育的社区活动,结束后,负责人叫他们填写调查问卷。

其中有个问题令她印象深刻:

【你为什么会参与到特殊教育的社区活动?请列举至少一个理由】

盛穗洋洋洒洒写下一小段话:

“——因为世上存在一群人,以前、现在、甚至以后都在时刻被所有人遗忘;所以社会需要一些人,记住他们的存在。”

她自知话说的有些冠冕堂皇——真正的理由,是因为盛穗也属于“非正常人”一员,才想在哪怕孩童的同伴中寻求一丝归属感。

从14起确诊时,盛穗就清楚意识到,当人被打上“糖尿病”、“自闭症”、“抑郁症”等终身难摘的标签时,从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被社会或抛弃、或边缘化了。

所以,她只能竭尽所能地融入正常人世界,只在每次吃饭前偷偷躲进洗手间,小心翼翼地暴露一时片刻,再若无其事地回到现实世界。

“......”

显然清晨不适合思考,盛穗脑袋仍旧混沌一片,起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少了个人。

迟钝的神经瞬间紧绷,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寻人。

“周时予——”

话音未落,她目光停在床头柜搁置的方正纸片,盛穗拿起来,阅读纸面上苍劲有力的熟悉笔记:

【白天临时有急事要处理,早午饭在冰箱里,晚上若赶不及,田阿姨会来家里做饭。

勿念。

——愿你一直好的 Z 】

久久看着落款称呼,盛穗心脏猛然收紧,一时分不清周时予是无意下笔、还是男人突如其来的坦诚相告。

她倾向于后者——周时予没在留言中提醒,叫她醒来后,给他发去短信或电话告知。

甚至没有半字提过归期。

惴惴不安下床,盛穗感觉眼睛还有些肿,刻意不让自己回想昨晚所见,打算先去厨房看一眼。

踏出房门的同时,就在卧室门槛处见到永远紧闭的书房房门,此时正向她敞开。

这间书房自从盛穗搬进来,就被告知用于重要公务、不得随意进入。

现在却毫无防备地大开着——房门显然不是没关好、只留一条缝隙,而是有半手掌宽、能清楚见得屋内构造。

盛穗眼尖地发现,房门外有一撮无比眼熟的白色毛絮。

她蹲下用手指捻起,发现果然是平安的毛——难不成平安趁着周时予一次没关紧房门,就急不可耐地往里钻?

“平安?”

盛穗试探性地喊过几声,没等到猫咪踮着猫爪小跑而来,反而听见书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

担心平安在书房里捣乱、耽误公事,盛穗心里一紧,不再犹豫地起身推门。

下一秒,就被眼前书房的昏暗而惊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