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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86)

这话说得平淡自然,若是外人听去,还以为说的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呢。

辛夷线条粗,了解广陵郡王是个什么男人,倒没有多想,更不会误会什么。只不过,那种欠了傅九衢一个天大人情的不自在,让她心里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将她倔强的棱角生生磨圆,不再针锋相对。

“好。”

……

马车早已等在皇城司外头,车夫是一个生面孔,不像傅九衢身边的蔡祁和程苍等人一样,是选出来的亲从官或亲事官,个个俊朗高大。相反,车夫身形剽壮,蓄了络腮胡子,戴着一个青纱头巾,金帽环,看着像从大山里出来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

辛夷多看他一眼,车夫垂眼不搭理。

傅九衢犹自登上马车,默然无声。这让辛夷站在车下很是尴尬,不知自己是该厚着脸皮上车去,还是同这个五大三粗的车夫挤一起坐在辕头。

“上来。”傅九衢声音冷漠,让辛夷如获大赦。

她三两下爬上车去,见他阖着眼,一动不动。

凭着辛夷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可以感觉到广陵郡王情绪不高。

看来“五十大板”对他还是有影响的,并不是说得那么坦然——

辛夷默默坐到他的对面。傅九衢不说话,她也不好多嘴,只无聊地侧着脸,撩开一角帘子,任由马车带着再欣赏一次汴京风貌。

汴京城内有四条河,桥格外地多,单是辛夷知道的就有四十余座,只不过大多都叫不出名字,只能眼巴巴看着桥面的小摊小贩,赶集般热闹说笑。

这景致,无论看多少次她都不觉得厌倦……

“放下帘子。”

傅九衢冷不丁开口,把辛夷吓一跳。

她回头看去,视线落在傅九衢的脸上。

权势能让男人的魅力成倍地增长,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动不动也是荷尔蒙。辛夷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颜狗。此刻的广陵郡王太杀人诛心了,这姿态弄得她像个小丫头,默默地放下帘子,望一眼他紧皱的眉。

“郡王头又痛了?”

“嗯。”傅九衢脸色臭臭的,但还算平静,“不想受风。”

“不好意思,我帮你按按?”

傅九衢没有拒绝,半阖眼不动。辛夷有过一次帮他按摩的经验,更何况医者父母心,她坐过去便像照顾孩子似的按了按傅九衢的头,又开始语重心长。

“明明有病在身,郡王何必逞强?”

说半句见他不吭声,想到他方才的话,辛夷自动闭嘴,“杖责时犯病可是会要命的。对哦,我上次给你开的药,可有服用?”

“嗯。”傅九衢不冷不热地应一声,突地睁眼看着辛夷,“我送了几粒入宫,给官家。”

“啊?”辛夷意外。

“你不是说,外用可治疲累头痛?”

“话虽如此吧,但那药毕竟不是专治疲累头痛的,宫中什么好药没有?”

傅九衢这个举动有些奇怪,但辛夷此刻心绪纷乱,没有往深了想,也忘记了傅九衢是一个走棋猜七步的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去送药。

她道:“我回去给郡王配一些外用伤药,等你明日受刑回来,就可以给你用了。”

傅九衢忽然睁开眼,“一会吃过饭,你就把孩子带回去。”

辛夷停下手,看一眼他,“郡王是在撵人么?”

两人四目相对,傅九衢随即闭上眼,漫不经心地哼声。

“你也说了,宫中什么好药没有?用不着你的。”

语气很生硬,辛夷听得心里微微一窒。

但他这么说了,想想三个孩子确实在长公主府里够麻烦人家,辛夷没有再多说,恢复了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挪开傅九衢头上的青玉发冠,十个指头缓缓插丨入他乌黑的头发,刚要用力按压,手就被他捉住了。

辛夷讶然,“郡王?”

傅九衢平静地看她一眼,“不要弄乱头发。”

掌心的肌肤冰冷、柔软,还有一种怪异的滑腻,不同于男子。傅九衢心神怪异地一动,赶紧松开手,慢条斯理地将微乱的头发抚平,不知是头痛好了还是天生坏脾气,他没再看辛夷,冷淡地朝她摆摆手。

“行了,坐回去。”

要不是因为五十大板的缘故,辛夷肯定要怼一怼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但她终究还是忍了,抬手将傅九衢那一处弄乱的鬓发抚了抚,嘴角微微一翘,“有时候发现,郡王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稍不顺心便发脾气。”

傅九衢黑眸深郁,“数你胆大。”

在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敢说这句话。

辛夷挑了挑眉,“死啊死的死习惯了就不怕了,反正郡王也不会要我的命。”

“哼!”傅九衢唇角扬了起来,好似被她这句话顺了毛,眼睛盯着她竟带了一丝笑意,“今日在御街,吓到了?”

那风起云涌波澜壮阔的一帧接一帧,着实让辛夷长了见识。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最紧张的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脏一阵接一阵的紧缩。

但事态过去,她不想认怂。

“不怕。”

“嘴硬!方才真该押你在皇城司,再吃几天牢饭。”

辛夷偷偷吐个舌,赶紧补充,“有郡王护着我,我天不怕地不怕。”

说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辛夷也是很佩服自己。

傅九衢盯着她看,不满撩眉。

“你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他低嗤一声,不待辛夷回嘴,敛住表情严肃地吩咐。

“回府不许多嘴,御街发生的事情,切不可让长公主知晓。”

辛夷点点头。

长公主身子不好,她理解傅九衢身为人子的心情。

然而,马车刚刚驶入长公主府的角门,辛夷和傅九衢还没有来得及下车,便见外面乌央乌央地站着一群人,打头的可不正是长公主赵玉卿?

辛夷朝傅九衢望一眼,用口型比出“糟了”。

傅九衢无奈低叹,伸手揉额,“这个周道子——”

说着,他便有些咬牙切齿,“定然又是他多嘴。”

“周道子?”辛夷仔细想了一下,周道子今日并不在御街,“这么快他就得到了消息?”

傅九衢静静看她,“那个算命的瞎子。”

辛夷:……

这个广陵郡王,当真腹黑。

他是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呀?

唯一没有算到的,大概是惊动他老娘吧。

长公主脸色铁青,见马车迟迟不动,神色微厉。

“重楼,下来说话!”

听长公主的声音是有些生气的,一定是知道傅九衢干了什么,而辛夷身为那个让傅九衢干了什么的罪魁祸首,其实心里有点虚……

就像拐带了人家儿子,被老母亲抓个正着一样。

辛夷盯着他,稍稍凑近,用低得只有傅九衢听见的声音道:“怎么办?要不我……躲在车里?”

浅浅的呼吸落在脖子,傅九衢她脸色绯红,纤细的眉轻轻蹙起,像一只幼小脆弱的鸟突然沾了水飞不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