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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796)

这是大相国寺与众不同的尊崇地位,也是狄青当年避水暂居大相国寺,为什么会闹出那等谣言的根源。

大相国寺就不是普通的寺庙。

今日恰是庙市的日子。

门前车马众多,辛夷和傅九衢身着便衣,带了几个随从,步行而至,在人来人往的庙市里,并没有引来多少注意。

傅九衢:“要买点什么吗?”

辛夷看着井然有序的市场,再看看一群读书人挤进去淘书的样子,摇了摇头。

“当年我在这里买过一只猫……”

“你为它取名狐妖。”

思及往事,傅九衢脸上添了几分怅然,“可惜。它在至和二年病一场,没了。”

辛夷勾了勾他的手,岔开话题,“你今日带我来,不会是为了逛庙市吧。”

傅九衢道:“禅房坐坐。”

辛夷看他一眼,心里有谱了。

庙市热闹,但禅院却冷清得很。

有童行和沙弥在其间看守,傅九衢上了拜帖,说求见主持惠治法师,沙弥愣了一下,掉头找来职事僧人。

职事僧年约三十来岁,自称德海,一脸微笑地请傅九衢等人去禅院小坐,并道:

“主持师父在藏经楼同六一居士讲经,只怕郡王要稍等片刻。”

六一居士?

辛夷怔了一下。

这居士可不是普通的居士,他乃是眼下宋廷的宰执,参知政事,名满天下乃至影响后世的欧阳修。

此人一生“排佛”,笔下曾写出不少将佛教类比为“魔教”的文章,却在老年顿悟,皈依了佛门,便自号“六一居士”,从此悟佛参禅,不事酒色。

辛夷想不到可以在这里看到一代文豪,稍稍有点小激动,可是余光扫到傅九衢沉下的脸,赶紧敛住了表情。

傅九衢:“既如此,我们便去藏经楼拜会主持。”

大相国寺的主持地位很高,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如果对面的人不是广陵郡王,这位职事僧只怕要当场翻脸,脱下鞋底将人请出去了。

广陵郡王名声在外,职事僧犹豫一下,便应允了。

藏经楼收藏了众多佛教典籍,看守甚严,职事僧将傅九衢夫妻二人引入里间,几名随从留在了外面。

楼里朱户窗牗很是精美,登上二楼的南屋,刚刚坐下,便见方丈口呼佛号而来。

“广陵郡王驾到,老衲有失远迎,还望郡王见谅。”

傅九衢二人起身行礼。

“法师有礼了。”

惠治方丈眉须、胡须都很长,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模样,他恭请傅九衢二人入座,让沙弥奉上茶水,坐下笑问:

“不知郡王今日来找老衲,有何要事?”

傅九衢淡淡道:“本王得闻法师曾游历多国,精研佛法,以传播经意、解析佛理,为众生度厄见长,本王心中也有许多不惑之处,想找法师解答……”

惠治略微一怔,笑道:“郡王来得不巧,老衲方才接待了六一居士,正说到酣畅处……郡王不如长话短说,直抒来意?”

傅九衢道:“法师以为,真正的佛法是什么?”

惠治道:“真正的佛法是什么,可能佛祖都不知道。”

这个回答,令人始料不及。

辛夷看着这个面带微笑的大和尚,略有一些诧异。

傅九衢又问:“那法师为何还要修行?”

惠治道:“修行是为救度世人,也是救赎自我。”

傅九衢:“我师父与主持交好,心中有佛,一生仗义,为何却没有得到佛祖的庇佑?难道说佛祖不庇佑好人吗?”

惠治:“佛陀有云:我如良医,应病与药,汝若不服,咎不在医;我如善导;导人善路,汝若不行,过不在导。汝师武襄公,刚愎自用,不听劝也。”

傅九衢:“修行佛法不得善终,为何世人还要修行?佛祖事事皆不能为,为何寺庙又要供奉佛像?”

惠治:“修行不是修的佛法,修的是人心。寺庙塑的不是佛像,是人性。”

傅九衢:“既是人心人性,哪里不能修行?为何偏偏要到寺庙里来?”

惠治:“在寺庙是修行,在凡尘俗世里也是修行。”

这个大和尚的回答与常人很是不同,有些法德无边,有即是无,无即是有的境界。

辛夷坐着一动不动,默默领悟。

傅九衢沉吟一下,双手合十。

“多谢法师指点迷津。”

惠治垂眸,微笑还礼:“得闻郡王求见,老衲原以为郡王是为令师的事来兴师问罪的……”

傅九衢:“不敢。恩师的事,起于谣言,也非法师所能控制,实在怪不得法师。”

惠治叹道:“郡王能这么想,看来已卸下心防。凡事皆有因果。有天灾,必有天道。无须执念才是……”

傅九衢眯了眯眼,“那年的事,法师可是一清二楚?”

惠治道:“当年令师到大相国寺避水,原是一桩小事,只后来民谣传唱,怨声四起,一时沸反盈天,难堵悠悠众口罢了。后来僧录司和开封府也来找过老衲相询,老衲也曾为狄将军周旋……”

他似乎怕傅九衢不信,顿了顿又道:

“当年老僧的口供,僧录司和开封府应有记档,最是做不得假。郡王若是有疑心,可以自行调阅。当时种种,句句皆是实话也……”

傅九衢眉峰微扬:“法师误会了。法师德高望重,本王自是信赖,不然当年也不会与法师交托了实底。”

说到这里,傅九衢慢慢从怀里掏出“百晓生”的信函。

“我记得百晓生盛行汴京时,法师尚是大相国寺的监院。那时,幸得法师照应,此事方才得以实行……”

惠治微微一笑:“郡王客气。如今郡王回京,百晓生重出江湖,两全其美,也是幸事。”

傅九衢盯住惠治,将信封往前一移。

“法师,这个百晓生,非是本王的人。”

惠治显然有些吃惊,讷讷两声,盯住傅九衢惊道:

“这……此事竟也做得假?”

傅九衢点点头:“如今那人身在暗处,我在明处,很是掣肘。此次前来,我是想请法师帮忙,调阅近年来,大相国寺的僧客和租赁名册……”

惠治若有所悟,迟疑一下才道:

“僧客和租赁名目本是寺中机密,但郡王是为查案,那……”

他回头叫来那个叫德海的职事僧。

“你去将近年来,寺中僧客和租赁名册交予郡王。”

德海点头应下,便去拿东西了。

傅九衢道:“多谢法师!还望法师替我保密为要。”

他声音缓慢,温和,可细听却有一股子严肃的寒意。

惠治叹息一声:“那是自然。”

惠治有贵客在等,傅九衢没有过多叨扰,再寒暄几句,便容他告辞而去。

待他离开,辛夷才问:

“九哥要查假百晓生,为何不私下里行动?告诉这位方丈,就不怕走漏了风声?”

毕竟事情出在大相国寺,说不定就有寺内僧侣参与,这个主持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