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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77)

她心下酸涩,不安,很想亲近和融入到那份欢快里,但骨子里的自卑却约束了她的舌头,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保持微笑。

于周忆柳而言,能够近距离地看着广陵郡王已是一桩美好的事情。广陵郡王如此俊朗矜贵,一抬手一投足一个慵懒的姿势都令她着迷生恋,芳心乱撞。

他是她的天上月,高不可攀。

如此粗鄙,如此普通的她,不敢打破那平静的水波,更不敢荡出内心的半分涟漪……以免被他发现,连观月的资格都没有了。

……

入夜,雪下得更大了。

开封府大牢里没有过年的气氛,几个狱卒私下里打了酒买了几个下酒菜将自己灌了个微醺。

酒壮怂人胆,寒冬腊月,在冰冷的大牢里,一个个骂天骂地,怨气冲天。

牢里的女子缩在角落,身上裹着那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狐皮裘氅,一动也不动。

一个狱卒突然啐了一声。

“娘的,她比爷几个还舒坦。”

另一个剔着牙,嗤笑,“舒坦什么?说不得过几日就刑决了。三尺大刀,一杯送行酒,去阎王殿里舒坦呢?”

“说得也是。”那狱卒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松松腰带,打个饱嗝,走到牢舍跟前盯着辛夷看了半晌,突地发现昏暗的灯火里那张莹白的小脸竟有那么几分姿色。

“我说爷几个,这大冷天的,不找点乐子暖乎暖乎?”

他的话,狱卒们都懂,当即哄笑起来。

年长的摆手,“老家伙了,有酒万事足,不乱来不乱来。”

年轻的两个被烈酒烧得肚肠火热,一句话便点得躁动起来。

“干!”啐一口,两个狱卒跟着走过去,开了牢房的锁。

背后那个年长的老家伙笑着叮嘱,“别玩了,这个可是有点来头的,小心掉脑袋。”

“汰!有来头的哪个会丢到咱们这里?就算当真玩死了,大不了一把火烧了了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怎么回事?”

几个狱卒戏谑着,胆子越说越大,当真开门闯了进去。

“啧啧,别看这妇人长得瘦骨嶙峋,浑身好似没二两肉。这眉眼竟是俏丽得很呢,睡起来想必也够味!”

“灯下看人,瞎了狗眼。她那脸上的疹子,你是瞧不见吗?”

“闭着眼睛睡不行吗?你睡不下去?滚边去!”

“哈哈哈哈哈老子头一个。”

辛夷并没有睡着,思绪糟乱得昏昏沉沉,听到牢门响动,已然意识到几个家伙想做什么。

在一个女子地位低下的时代,一个人深陷牢狱会遭遇什么,不是不能想象,但她之前确实有点小看了这些狱卒的胆量。

辛夷拉了拉狐裘氅子,端坐起来往外看,目光轻飘飘扫过这些人的脸,心里忖道:开封府大牢里不是有皇城司的察子吗?

怎么关键时刻,就不见人了?

天寒地冻,辛夷的脊背竟隐隐渗出一层汗来。

她那一把子力气,能够对付几个人高马大的狱卒?打起来是往左边跑还是往右边跑?

辛夷暗自攥拳,正准备先发制人,油灯突地轻爆一下,外间传来一道重重的碰撞声……

砰!

饮酒的桌子被人掀翻了,酒撒一地,杯碗四分五裂,那声音惊动了辛夷面前的几个男子,他们纷纷回头,面露惊恐。

“头儿……”

一个牢头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啪的一声扇在那人的脸上。

“狗胆镶铁了是吧?也不看看她是什么人,你们也敢动?”

“什,什么人啊?”

被打的家伙低垂着头,早没了方才的冲劲,另外几个也不敢动弹,连连求饶。

牢头骂个不停:“啐,狗东西,灌几泡猫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要不是老子罩你们,死多少次了?去!把东西收拾好滚出去,丢人现眼。”

“是,头儿,这就去,这就去。”

几个狱卒趾高气昂地来,灰溜溜地滚,很快没了动静。

辛夷坐在里间,看那个牢头骂骂咧咧带人出去,没有吱声,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原地,直到曹翊那双京元色革靴踩着干草出现眼前,这才惊愣一下。

“是你?”

曹翊身着普通狱卒的皂衣,修长的身姿一如既往的矜贵温雅。

“张娘子以为是谁?”

他轻轻一笑,发出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你以为是广陵郡王么?”

辛夷眼皮轻轻一颤,抬眉失笑,没有回答。

她并没有想过傅九衢那个傲娇大反派会出来,只当是皇城司的哪个暗桩察子罢了。

“曹大人怎么来了?”

曹翊看她片刻,目光微动,“曹某有愧,让张娘子受苦了。”

辛夷怔了怔,“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曹翊叹一口气,“张尧卓针对的,是曹家。若非两家恩怨,即便没有证据,看广陵郡王的面子上,张尧卓也不会为难张娘子。此事,是曹某对不住你。”

辛夷笑了,嘴角微微勾起,换了个慵懒舒适的坐姿。

“曹大人太客气了,说来我还要感谢您呢。”

曹翊:“谢我?”

辛夷轻笑道:“曹大姑娘和京兆郡君会纡尊降贵到开封府公堂上来为我作证,想必是曹大人的功劳吧?”

第66章 情非得已

一听这话,曹翊笑了起来,眼睛微微弯起,浓得似墨,又像是酝酿着春风的漩涡,明明是一个稳重成熟的大男人,竟隐隐有少年人的羞尬和无措。

“这有什么可谢的,原本就是我对不住你。”

一个道歉一个道谢,没完没了了么?辛夷觉得有趣,眼窝里也盛满了笑的痕迹。

“曹大人乔装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向我道歉吧?”

曹翊面皮微燥,嘴唇动了动,有些说不出口。

“是因……未经张娘子允许,曹某便擅作主张,说了一些不太体面的话,实在羞愧难当。左思右想,曹某还是决定前来,向张娘子赔个不是……”

停顿一下,他尬尬地笑着,将护在怀里的食盒放下,一个个摆在辛夷的面前。

“张娘子受累。这是曹某的心意,不要嫌弃。”

辛夷看着曹翊带来的酒菜,忍不住笑出了声。

“曹大人真是个奇人。”

曹翊抬头,笑得涩然。

辛夷继续笑道:“您是皇亲国戚,人上人。我是平民百姓,下等人,即便您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又能把您怎么样呢?所以,我很好奇,让曹大人如此郑重其事的不体面,到底是什么?”

曹翊笑了笑,脸颊燥热。

“曹某唐突,在官家面前,说喜欢张娘子。”

这句话很轻易就说了出来,曹翊自己都略微意外,然后趁着辛夷尚未反应,又尴尬地解释,“张娘子莫怪,曹某出此下策,也是情非得已。”

辛夷问:“为了救我?”

曹翊有些庆幸牢里光线昏暗,小娘子看不到他脸上的潮红。

“说来惭愧,曹某并不尽然是为了救张娘子,而是没有别的借口可找。若不这样说,官家势必生疑。怀疑曹某的动机倒也罢了,怕只怕对宫中的姐姐乃至整个曹氏家族都会生出猜忌之心……伴君如伴虎,曹某不敢赌,实在对不住张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