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翊微笑:“好。我尝尝。”
他嘴上应着,但因为身下的轮椅稍矮一些,那道菜又在他的对面,侍从宋化退在了门口,这一伸手便夹不到菜了。
他的手臂悬在半空,尴尬。
辛夷连忙起身,端起蟹酿橙的蒸笼便要往他那边挪。
“啪!”
手肘被人拐了一下,筷子上的蟹酿橙落在桌面,连带面前的碗都打翻了,砰一声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丫头们连忙过来帮忙。
摆碗的摆碗,拿筷的拿筷。
辛夷看着水渍四溅的桌面,侧目看向始作俑者。
傅九衢平静地看着她,“蟹酿橙……味甚怪异。我一时失察,竟让它惊住了……”
“不好吃吗?那便端到曹大人的面前吧。”辛夷轻轻一笑,示意湘灵换了菜的位置,又招呼曹翊,“曹大人莫要见笑,我们家的人随意惯了,你千万不要拘束,想吃什么够不着就说一声。”
曹翊莞尔,“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辛夷说着又叫湘灵,“你去为曹大人布菜。”
蟹酿橙端走了,小十一的脸色也不好看,傅九衢看那曹翊越发觉得刺眼,一顿饭吃得别别扭扭。
没有想到,曹翊却就此找到了突破口——
你不肯如我的意,我便去你家吃饭。
于是乎,从那天开始,每到饭点曹翊便会准时出现,留给扬州府的一干官吏无限的遐想,弄得傅九衢很是恼火。
那天吃蟹酿橙的事情,回房后他已经被辛夷甩过冷脸了,说他小肚鸡肠,妒夫之像,不像铁骨铮铮的广陵郡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哪家的荒野村夫。
骂完了人,十一很是气了一回,说他落了她的面子,让人看了笑话。
要不是他的脸皮够厚,就要被赶到次间去睡了。
如今曹翊这么闹他,恰是戳他的脊梁骨。
拒绝一次可以,三番五次拒绝,显得他不知礼数。
傅九衢心底哂笑,看着坐在轮椅里的曹桓齐,恨不得宰了他。
“说吧,你要怎么才肯不来我家蹭饭?”
曹翊惊讶,“师弟原来不欢迎我来?先头说的那些全是假话?”
傅九衢哼声,“别装了。说你的目的。”
曹翊:“将高明楼押解回京。”
傅九衢:“休想!”
曹翊思忖一下,敛住神色朝他揖个礼,“我来扬州已有些时日,一事无成。官家那头不好交代便罢了,朝堂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傅九衢抬抬眼梢,“那又如何?你自请而来,便该早有准备。”
曹翊叹息:“我这么做,未尝不是为你。”
“别!”傅九衢打断他,冷哼一声,“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从没有想过抗旨,高明楼也不是不可以带走,但绝对不是现在。”
来了这么久,曹翊第一次从他的嘴里听到了软乎话,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开。
“你给我个准信。”
傅九衢看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眸底有两簇冷冽的光芒:“等我搞清楚案件的真相,自有定夺。在此之前,官家那边,由我来交代。”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有说吗?
曹翊摇摇头,“你何苦这般执拗?高明楼的身上到底掩藏着什么秘密,让你冒着天子之怒的风险,也一定要彻查到底?”
傅九衢一言不发。
顿了顿,曹翊压着声音问:“离京前,京中便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你涉及一批南唐宝藏,与南唐李氏或有关系,可有其事?”
傅九衢睨他一眼,淡淡一笑。
“你要有兴趣,只管静待水落石出。”
“重楼!”
面对这个冥顽不灵的石头人,曹翊恨不是,气不得,正不知如何劝他,不远处的水榭边出现弈川匆忙的身影。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话。
弈川近前来,看到曹翊也在,微微迟疑一下,得到傅九衢的示意,这才开口。
“高明楼要见郡王妃,否则便以绝食相抗……”
第632章 唯一的生路,就是去死
地牢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
潮湿的地面冷冰冰的,一股凉风吹来,好像钻入骨头的蛇。
一盏昏暗的油灯挂在石牢外的墙壁上,隐约可见一丈见方的范围,而高明楼不在火光照射的范围内。
他独自坐在墙角,一个潮湿、阴暗的角落里,整个身子偎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几乎让人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早上送来的饭冰冷地放在牢门口,没有人动过,而这样的情形,已经是第二天了。驿卒好几次前来查看,生怕这人已经饿死在了石牢里。
已经很久没有人和里头的犯人说过话了。
看守的驿卒全都接到过弈川大人的命令,无论犯人询问、辱骂、嘶吼还是痛哭,都要对他视而不见。一天一顿冰冷的饭菜,放下就走,不可过多停留。
驿卒们大抵知道大人的目的,是为了消磨这个犯人的心志,使其开口。
毕竟这个犯人太狡滑了。
这些驿卒长年累月与形色不一的犯人打交道,就没有见过像高明楼那么狠的。
对别人狠就罢了,他对自己都狠。
就像吃准了知州大人不会要他的性命,他顽强地抗拒着铁石一般。
一直到昨天半个馒头和一碗稀粥,原封不动。驿卒去收拾碗筷时他也不像以前那般要么冷笑嘲讽,要么辱骂唾弃,要么疯狂大吼,他只是很冷静地说出那句话。
他要见郡王妃。
以死相逼。
驿卒以前没被他吓倒过。这石牢最是牢固,他再厉害也只能困兽一般嘶吼,越吼驿卒越不理他,心里越是开心。但今日,他那一副活死人的模样,很是恐怖。
如果他死了,会怎样?
驿卒吓得脊背汗湿,坐在火炉边上,仍是浑身冰冷。
“郡王、郡王妃到!”
声音传入耳膜,两个驿卒对视一眼,连忙起身行礼。
弈川陪同傅九衢和辛夷夫妇下来,“开门。”
驿卒应声:“是。”
高明楼是单独拘禁的,在那个石室外,还有一道重重的铁门。驿卒拿了钥匙打开,连忙让到一边。
“我只见她一个,其余人都给我滚出去。”高明楼的声音沙哑不堪,已经变了音色,要是不仔细聆听,会以为是一个年至花甲的老人。
可见地牢这种地方有多么熬人。
傅九衢冷笑一声,“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高明楼慢慢扭过头来,稻草般凌乱的头发下,有一张惨白的脸,双眼异常锐利。
“我自己就是条件。”
傅九衢望着他,冷笑,“愚蠢——”
“九哥!”辛夷拉了拉他的袖子使眼色,“你在外面等我。我看看他要说什么。”
傅九衢揽了揽她的肩膀,冷冰冰凝视高明楼,“好。”
石牢里,高明楼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驿卒端进来的一张椅子,就放在牢门外面,椅凳上还贴心地放了个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