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盏,“更深露重。下官这里就不劳广陵郡王费心了。您请好好回去安歇着,听旨便是。”
傅九衢略略抬眉,低低轻笑一声。
“本王是问公公,喝好了,是不是可以上路了。”
杨怀敏一愣,对上傅九衢锐利的眼神,顿生不妙。
“郡王此言何意?”
傅九衢笑而不语,双眼懒懒看他。
“你难道想要抗旨不成?”杨怀敏让他逼得慌乱不已,匆忙伸手入怀,想把他的“上方宝剑”摸出来。
然而傅九衢并不受其吓唬,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
“臣自贬扬州,深感官家恩重,不敢有丝毫懈怠。是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来往奏表多有斟酌。今知罪谴于官家,实在惶恐至极。入内都知大臣杨怀敏秘赴扬州,以官家之名,沉迷游逸、耽于淫乐,勾结官属、祸乱扬州,其人野心勃勃,辜负官家托附,受不义之财、损国之体统、伤社稷根本,多有欺君不报之实。其行可恶、其心可诛!臣忧心官家受小人蒙蔽,圣心难定,特奉杨怀敏八大罪状,遣使押解进京。交官家圣裁,以明正法典!”
他声音清越有力,在这个雨夜的陋室里显得尤为森寒。
杨怀敏大惊,脸色一变,拂高大袖便指着他。
“你,你在说什么?下官何曾沉迷游逸、耽于淫乐,何曾损国之体统、伤社稷根本……”
傅九衢:“我说你有,你就有。”
窗外的雨声嘀嗒有致,傅九衢面带微笑地轻叩桌几,与那雨滴声一唱一合,极富节奏。
杨怀敏身上倏地凉透。
他有一种落入了傅九衢的陷阱之感。
“广陵郡王,你没有权力抓我。”
杨怀敏握紧手上的明黄绢帛,惊慌失措间,声音都变了调。
“圣谕在此!杂家手上拿的是圣谕,奉的是皇命。圣谕在,便如官家亲临,你区区一个地方知州,哪来的胆量违抗皇命?”
“圣谕?有吗?”傅九衢满脸茫然地看着他。
“公公手执圣谕,为何不召来本王相询,而是偷偷摸摸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还与罪臣葛庸私相授受?”
“你,你……”杨怀敏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明白过来,傅九衢不仅不肯给他脸面,连官家的圣谕都敢不理。这个小院里全是他的人,落入他的手里,再是挣扎也是徒劳。
杨怀敏稍坐镇定,冷冷盯着他,哼声。
“傅九衢,你胆敢蔑视皇权,蔑视官家?”
“不敢,本王蔑视狗官而已。”
“虚张声势。有种你杀了杂家,看你如何向官家交代。”
傅九衢轻笑:“杀你?本王怕脏了手。”
他慢慢抚着椅子站起来,神色已恢复如常,好像没有受到杨怀敏带着圣谕来对付他这件事情的冲击。
“杨公公先在我扬州府牢里住上几天,等休息够了,我再派人送你回京。你且放心,本王不做违证,呈给官家的八大罪状,每一条每一款,都会是你杨公公亲口承认,亲笔手写。”
他看着杨怀敏,笑着摇摇头。
“啧啧,字字泣血,有负皇恩。不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只怕都不好善了。”
杨怀敏脸上没了半分血色。
“傅九衢,你好狠毒!”
他咬牙切齿,阴冷一笑。
“可惜,满朝文武都知道你广陵郡王是什么德性。屈打成招的供词,何人会信?官家更不会听你胡绉,你一个前朝孽种,谎报驼峰岭之事,藏的是什么心思,官家一清二楚。”
傅九衢冷眸,“官家信任你?”
杨怀敏自傲地抬头,“那是当然。官家心里有贵妃一日,就有我杨怀敏出头之日。”
“呵!”傅九衢笑了。
笑得俊脸微霁,如沐春风。
“你猜官家更爱贵妃,还是更爱他的皇位?”
傅九衢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声音突然凌厉起来,盯住杨怀敏露出一个嘲弄的笑,伸手将那一幅明黄绢帛抽了出来,往怀里一塞,大步走过去,拉开大门。
“来人!请杨公公回地牢,好生招待。”
杨怀敏几近晕厥。
他没有想到傅九衢会如此放肆,眼看几名高大健壮的侍卫朝他冲过来,身子一软便瘫在椅子上,很快被人架了起来,拖麻袋似的往外拉,就只剩一张嘴还利索。
“傅九衢,你对上不敬,罪犯欺君,待下官回京,必要参你,参你一本……”
“傅九衢,你不得好死。”
傅九衢头也不回地走出小院,将脚上的泥泞在台阶上掸了掸,慢条斯理地登上门外的马车。
“今夜凶险,不可告诉娘子。”
··
雨点转小时,傅九衢回到了知州府里。杨怀敏和葛庸等人已然被押入了大牢待审,今晚于他们而言,必是一个不眠之夜。
景轩里,众人盼望了许久的大门终于有了动静。
嘭的一声,在雨夜里发出重重的碰撞,将那些人震得五脏俱焚……
“广陵郡王回府了。”
“郡王回来了……”
“我们去找郡王讨要说法……”
众人正在商讨对策,一群如狼似虎的侍卫便冲入院里,将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抓走。剩下的人,继续幽禁在景轩,但广陵郡王妃大发善心,不仅给他们提供了宵夜、热茶,还允许他们派了几个代表回去拿被子打地铺。
兵荒马乱的一夜,众人被折腾了这么久,听说葛通判已然伏法,哪里还有斗志?被抓走的骂骂咧咧、如临深渊。侥幸留下来的诚惶诚恐,言听计从,各自安顿不提。
“十一。”傅九衢朝辛夷伸出手,温声道:“我们回天水阁。”
第618章 辛夷的大补汤
辛夷盯着他,怔怔的。
片刻后,突然开心地大笑,像个孩子般朝他扑过去,不顾景轩里忙碌的众人,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
“你都不知道,我差点被吓坏了。”
在得知葛庸确实派了人入府散布病毒、意欲行凶后,辛夷很是后怕。若今晚她没有先下手为强,这个时候就算抓到葛庸,只怕也是后患无穷。
她有一种死里逃生再与爱人相见的幸福感。
“你呢?抓捕葛庸顺利吗?有没有危险?”
“顺利。束手就擒,没遇半点抵抗。”
“葛庸这么废柴这么蠢的吗?”
“不是葛庸太愚蠢……”
“是我们广陵郡王太英明。料事如神,捷足先登!”
辛夷抢在他面前,笑吟吟地挤眼。傅九衢也跟着低笑一声,抚了抚她的后背,瞥一眼周围来往的人群,将人揽在怀里加快了脚步。
··
景轩外。
段隋正在听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今夜拿人。
在听说好几个家伙都是提着裤子下地牢的时候,他笑得头都快裂开了,八颗大白牙在灯火里明晃晃的惹眼。
“所以,九爷到底搞清楚没有?”
程苍站得檐下,身姿笔挺,闻声头也没转。
“什么?”
段隋左右看了看,浮着一脸坏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