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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60)

“你快走,不必管我。”

生死面前,她不愿意任何人为救她而搭上性命。

“快走!”她重重推开傅九衢。

傅九衢意外地眯起眼,狷狂一笑。

“偏不肯让你如愿。”

“……”

傅九衢没给辛夷反应的机会,一把抓过辛夷的衣裳,玩儿似的将她抱起来,扯离地面,捞入怀里,足尖利落地踢向断裂的木头,踏上砖石,纵身而起……

“九爷!绳子。”

程苍从塔顶上方丢下绳索。

底下是火海,楼道在燃烧,形势紧迫。

“抱紧我!”傅九衢冷喝一声,抓住绳索,带着辛夷顺着绳子攀上三层。

火势极大,二层三层未能幸免,也受到了波及。

辛夷被傅九衢放下地面,看着眼前的画面,顿时震惊。

她以为陈储圣放火是为金蝉脱壳,没有想到,他就在三层的木栏边,背对火海而坐,怀里抱着一把破旧的胡琴,平静地拉着弦,不再怒吼不再仇视,就像是临死前大彻大悟了似的,双眼紧阖、嘴里喃喃,像是在呜咽而唱,曲调悲伤……

“陈储圣。”

傅九衢冷冷看着他,提剑走近。

“为何杀人?”

胡琴声戛然而止。

陈储圣睁开眼,抱着胡琴微微一笑。

“郡王不都听见了吗?”

傅九衢看着他背后越来越近的烈火。

“当年你受人诬陷,被贬黜罢官,何故不向官家说明真相?”

“君非叔孙通,与我本殊伦。老夫本就只想修书撰方,官场污浊不合我愿,不如行走江湖,救济百姓……”

说到这里,陈储圣冷笑一声,眸中浮现痛苦,双眼被火光映得越发猩红。

“可惜,老夫那时不曾明白,医术治不了愚昧,治不了人性的卑劣——只有死亡才可以。”

陈储圣的目光又转到辛夷的身上。

“老夫至死不明,你是从哪里习得的医术,坏我好事?周道子,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

辛夷眉头蹙紧。

“陈太医,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虽然犯下大错,却有情由,兴许官家念你旧情,饶你一命?”

“哈哈哈哈哈哈。”

陈储圣再次狂笑起来。

“我要这性命何用?妻儿不在,我苟活浮世又哪得半分快活?”

他笑得脸颊通红,双眼却好似蒙上了一层黑雾,就那么盯着辛夷。

“淑惠,凤儿,小醇,小全,小豆子……崔师弟,我尽力了,仍是棋差一着。害你们的人,尚未全部伏诛,张家村也未断子绝孙……”

他嘶吼着,手上那把胡琴的弦突然加快,变幻出更加激烈的曲调,像哭泣,像悲鸣,像为每一个不甘屈死的冤魂……

“老夫无用。这就来陪你们——”

话音未落,陈储圣抱着他的胡琴纵身跃入火海,直直坠入塔殿底部,不过转瞬就被烈火吞噬。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无声无息。

第52章 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人?

辛夷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药王残篇》和《陈氏本草》,内心情绪翻腾、复杂莫名。

虽说两本书都残缺不全,却是陈储圣能拿得出来的全部。

这场火来势汹汹,有火油助阵,陈储圣分明准备许久。

也许,在他察觉辛夷怀疑到他头上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想好了自丨焚的结局。在他的医庐所在,在他妻子女儿死去的地方,做最后的了结。

可陈储圣在死前,把书留给了她。

他说是不甘。

怀着济世救人的目的修习医术,最终遁入魔道成鬼,以医术害人。这是他的不甘。赠书辛夷,赠的是心中残存的良善,不愿医术失传……

这是个矛盾的人。

就像他故意为辛夷诊断有孕,却在最后揭开秘密一样,黑与白,善与恶全在他一念之间。

说辛夷有孕,一方面自然是为了今后“滑胎”,坐实张家村无法有正常婴孩出生的水鬼传说而做的顺水推舟,另一方面也帮助了辛夷脱困。

有一点兴许是真的。

他对辛夷,有医道中人的惺惺相惜。

“唉!”辛夷感慨,“他太刚烈了,实在可惜可怜又可叹。”

傅九衢寒着脸转头。

“你可怜可怜自己吧。”

辛夷不解地看着他,“我有什么可怜?”

“汴河水鬼。”傅九衢盯住她,将那封密信递到她面前,“就是你。”

辛夷翻开一看。

“这不是明显地陷害吗?郡王不会当真相信了吧?”

傅九衢冷冷看着她,走向塔沿,程苍正和几个侍卫在开拓出路,这被陈储圣堵死了。透过缝隙,可见塔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你出去给曹翊,给张尧卓解释,看他们信是不信……”

辛夷看着他板起的脸,眯了眯眼睛:“昨天郡王让段隋捎来帖子,邀我去诗会,便是想把我支开,不让我来药王塔涉险?这么说来,郡王昨天就已经知道殿前司和开封府的人会来?”

傅九衢冷笑,“试探而已。既然你不惜犯险,要升天、要渡水、要上山、要汲井,那也是活该!”

这是在讽刺她回的诗么?

嘴可真毒。

辛夷平静地看着他,勾了勾嘴角,“我若不来,我和郡王约定的计划怎么实施?怎么让崔郎中自投罗网,怎么弄清楚案件的真相?”

傅九衢眉心微蹙,刚要说话,便被程苍打断。

“郡王,准备好了。下去吧,不能再耽搁。”

药王塔外风雨正甚,一根绳索系在三层塔的木柱上,两个侍卫紧紧拉住,一直延伸到塔外。而他们的背后,火势渐渐从二层蔓延上来,再等下去,塔身若整体垮塌,便走不了了。

从这里跳下去是唯一的办法。

傅九衢点头,冷声叫辛夷。

“下去。”

辛夷探头看一眼高度。

说是三层,加上底部高高的地基台阶,足有四层高。她怕怕地让开。

“郡王先请,容我先写份遗书冷静一下。”

傅九衢不说话,目光冷冽地扫过她强装镇定的模样,眉头若有似无地一挑,冷冷哼声,箍住她纤细的腰,像捆贼人似的束紧,双脚忽地踩上窗台——

朽败的木窗发出咔咔的声响。

“郡王!”

塔下人头攒动。

皇城司和殿前司的禁军铁骑,开封府的衙役,一群人齐齐抬头看着塔上的二人,辛夷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儿。

傅九衢脚尖点檐,一跃而下。

冷风从旷野里汹涌而来,清新的空气和刺骨的寒冷同时抵达。

辛夷紧紧闭眼,搂住傅九衢的腰身。

绳子没有直达地面的长度,傅九衢借力一荡,约莫到达二层左右,便松开手,飞身落下……

塔底下的将士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衣衫飘飞中落地的一男一女,忘了争吵、忘了说话。

时间被放慢。

广陵郡王俊美无双。

缩在他怀里的辛夷便像个不起眼的小可怜。

她没有睁眼,眉头紧锁,直到傅九衢将她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