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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517)

辛夷没有出声,因为她是瞎子。

三念贴着门根观察片刻,悄咪咪地遛进来,坐在辛夷的旁边。

杏圆忍不住笑,“三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三念沉默地贴着辛夷,一言不发,直到辛夷握住她的小手,三念才将小身子靠了过去。

“我想在这里陪一会儿娘。”

大婚的日子,杏圆怕小孩子闹腾,且不合礼数,正要阻止三念,就听辛夷道:

“没事的,让她留在这里。”

杏圆无奈地点头,走到一侧将喜烛的灯芯挑亮。

三念神色有些闷闷不乐,“我很乖的。”

辛夷笑道:“我知道的呀。三念这是怎么了?不高兴吗?”

三念眼皮垂下来,“白芷姐姐她们都不肯让我过来,说我会吵着你……”

辛夷摇头,紧握她的手,“不会,怎么会呢?方才是因为客人太多,规矩也多,你看现在这里没有人了,你傅叔回来看见,也不会怪你的。”

三念仰起脑袋,“真的吗?”

“当然啦。”

“可是……”三念语气低低的,“等你们有了自己的小孩,是不是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喜欢我了?”

辛夷讶异地看着三念。

三念又道:“方才我听他们说,我宫里的那个姨母生了个小公主……娘,你成了婚,是不是也要生自己的小孩子了?”

“……”

相比一念和二念,三念更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从张家村到长公主府,她或许曾经短暂的得到过家的感觉,可说到底,仍是在寄人篱下,而且年纪尚小,命运从不由自己掌握,是个可怜的孩子。

“不会。”辛夷轻轻地搂住她,“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女儿。”

三念默默不语,将双手慢慢环在辛夷的腰上,小脸贴着她。

好片刻,才眯上眼睛,低低地道:“娘,你真香,我想跟你一起睡。”

辛夷愣了一下,轻笑,“今天晚上恐怕不行。”

三念:“为什么?”

杏圆在一旁偷偷发笑,辛夷勾了勾唇,也抿着嘴乐,然后从袖子里掏出那个装了零食的荷包。

“你要不要吃?”

三念摇头,表示不要。

她比起当初在药坊的时候变得懂事了,也小心了。

辛夷有点饿了,也不管她,只取出一块油纸包的糕点往嘴里一塞,边吃边道:

“因为今儿是我和你傅叔的洞房花烛夜,他要跟我睡。”

杏圆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不敢相信辛夷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孩子。

三念也有些惊讶,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傅叔都那么大了,还要跟娘睡吗?”

辛夷噗的一声笑开,狠狠咬一口糕点,突然觉得有点硌嘴,连忙吐出来,放在掌心里。

那是一方小印。

篆刻的,辛夷勉强看出是四个字……

··

喜宴上正自热闹,傅九衢在人群里扫视一眼,就看到了和陈执中几个老臣坐在一处说话的高明楼。

他是新娘的哥哥,又是大理东川郡王,自然有重臣招待。

这陈执中昨夜被傅九衢灌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今日皇帝停朝一天,他们也不必去政事堂,叫来小妾撒欢一回,再拾掇拾掇便带着家眷到长公主府来赴宴了。

昨夜冒雨送来的“静江府八百里加急”,不是他忘了,而是他并不认为“请罪”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宰执天下,一个宰相每日里要处理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奏表和文书多如牛毛,难得有机会放松一日出来喝喜酒,他自是不会将那封请罪奏表放在心上。

“东川郡王,来,老夫敬你一杯。”

陈相公能到如今高位,人情世故自不必说,从头到尾将广陵郡王的大舅子照顾得妥妥帖帖。

傅九衢从小厮手上拿过酒壶和酒杯,走到高明楼那边。

朝一群重臣挨个敬了酒,这才望向高明楼。

“大舅哥,借一步说话。”

高明楼今晚没有喝酒,陈执中几个来回敬他劝他好几回,都被他以大病初愈为由挡下了。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浑身上下就好像被酒液灌穿了一般,连五脏六腑都热辣辣的,有一种焦灼的疼痛,好像快要将他焚燃……

盯住傅九衢的眼睛,高明楼慢慢起身。

“好。”

傅九衢朝陈执中等人点头示意,率先转身走在前面。

高明楼眉峰微拧,默默地跟上去,路过游廊时,朝方才赵祯浅坐的中堂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赵祯去了哪里。

方才新人在中堂行完拜礼,宫里就有人来报。

赵祯将人唤入内室,再没有出现。

高明楼双眼幽冷的眯起,默默扶紧腰间的刀柄,放慢了脚步。

傅九衢回头看他一眼,勾了勾唇。

他没有带高明楼去房间,而是走到院落中间的花丛中。

夜鸟鸣叫,风凉细细。

黑灯瞎火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

傅九衢突然停下,面对着高明楼那双复杂的眼睛。

“天亮前离开开封府,此生不再来大宋,或可侥幸留得一命。”

第426章 男人最了解男人

暗夜里,响起高明楼短暂的低笑。

“广陵郡王是吃多了酒,胡涂了么?”

傅九衢慢慢走近他,眼对眼,黑眸里盛满冷寂。

“糊涂的是你。你那个所谓的大南国在邕州城破那一日,已不复存在。官家颁布‘赦广南令’已是对你和你的族人最大的仁慈。”

大南国。

赦广南令。

一字比一字重,重若千金。

高明楼静静站在夜风里,半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用极寻常的表情看着傅九衢,就好像没有听到他话里所指的是一个多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一样。

“郡王真会说笑。”

傅九衢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被识破的狼狈,正如当年在岭南的深山老林里,当侬智高的大军将傅九衢逼入绝境那一日,傅九衢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惧怕一般。

两个人相对而视。

“你流亡大理,本可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却偏要满怀壮志,到开封来送死,何苦呢?”

高明楼无声而立。

傅九衢勾唇浅笑,目光中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悯,不应该来自于心狠手辣的广陵郡王的悲悯。

“你在水门桥设伏,调虎离山,再御街布阵,是不是以为胜券在握了?天真!且不说官家身边守卫森严,你根本就没有机会,就算你当真得了手,以为这般就可以颠覆大宋,报家破人亡之仇?”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轻松,就像在调侃那阴阳不定的天气,白日里还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入夜后便变了天,就这说话的工夫,已然下起了绵绵细雨。

高明楼眸底阴云密布。

“广陵郡王天生骨血高贵,未尝人间疾苦,着实让我艳羡。”

顿了顿,他嘲弄地道:“如果你曾受过我身上一星半点的羞辱,就不会说出这样轻松的话来。如果你是我,只会比我做得更狠、更绝。你甚至都不会容许我安安生生地走完大婚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