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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411)

也说,辛夷让他把自己挫骨扬灰,带回汴京,葬在五丈河的垂柳树下,他却没有做到,就那样把她弄丢在南疆的原始丛林里,她最怕蛇虫鼠蚁,他却把她弄丢了,任她被蛇虫鼠蚁所啃食……

关于岭南丛林的事情,赵玉卿只听儿子说过这么一次,还是在他半昏迷的情形下。

第二天醒来,傅九衢便再不提及。

与岭南相关的更多事情,赵玉卿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大军回京时,傅九衢被寂无和尚送回府里。

寂无说,他和曹翊私底下派人寻找了傅九衢足有半月。

最后,在溪洞的一个小寨子里找到了他。

那个发现他的当地猎户说,看见傅九衢的时候,他已然人事不醒,当时他的怀里确实搂着一个女子,只是早已咽气,身体都冷了,猎户好心将他们分开,再用拖猎物的板车将尚有一口气的傅九衢拖回了寨子。

寂无将傅九衢带回到南征军大营后,他又昏迷了足足三天才醒转过来。

然后便是发疯般要找辛夷。

但那已经是傅九衢和辛夷坠崖后的第二十天,大雪下了好几日,整个山林都被大雪覆盖,不说辛夷当时就已经死了,就算没有死,受那么重的伤,在那么冷的天气里,怎么可能活着走出密林?

第336章 免惊赏灯人

狄青当即便将傅九衢关了起来。

约莫半月后,傅九衢就安静了下来。

不再提寻找辛夷,而是为南征军出谋画策,准备进攻侬智高。

上元节夜袭昆仑关那天,他不仅亲自带伤同狄青一起上了前线,甚至在侬智高败逃邕州后,一直追了上百里之远。

狄青都由着他。

他们都知道,傅九衢对侬智高有恨。

手刃仇人,也是他唯一的慰藉。

然而,傅九衢带着大军前去,却没有带回侬智高的头颅,回营后只对狄青淡淡说一句“逃去了大理,请恩师责罚”,便再没有多话。

“他这是在责罚自己啊。”

知子莫若母。

傅九衢回京后会自请杖责一百,对禁足也没有异议,是因为他对辛夷的死有愧疚,始终自我厌弃。

“以前小娘子在时,郡王还肯乖乖听话,按时服药,如今听周先生说,药也不肯好好用了,殿下,再这么下去,郡王怕是……”

赵玉卿听着钱婆子的絮叨,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变得晦涩难看。

“不要胡说!阿九会没事的。”

大雪天,天气幽暗,府里早早就掌了灯。

赵玉卿进去时,傅九衢坐在大开的窗户边,一件雪白的鹤氅,满头长发未束,仿佛墨色的瀑布一般倾泻在身后,瘦削的脊背依然挺拔修长,如同一个嵌刻在寒冬里的雕塑,俊则俊矣,却少了一些活人的气息。

“阿九,来吃点东西。”

赵玉卿唤着儿子的小名,脸上微微带笑,将手上的汤盅放在桌子上,摸了摸耳朵。

“还是热乎的哩。”

汤是周忆柳熬的,但因为傅九衢讨厌见她,赵玉卿不敢再带周忆柳来临衢阁……

整个阁子里,除了孙怀、程苍和段隋那几个心腹侍从,只有两个做饭的婆子和三个养猫的狸奴是女的。

赵玉卿没有听到傅九衢说话,也不见他回头,习以为常地抿唇微笑,慢慢上前为儿子拢了拢衣裳,温和地问:

“雪下得这样大,为什么不关窗户?”

傅九衢慢慢抬眼,似乎想说什么,没有出口。

赵玉卿微笑,“他们说今年上元节的灯甚是好看,阿九可要出门去看看?”

傅九衢眼波不动,“不去了。形销似鬼,免惊赏灯人。”

一年不出府,一年不曾迈出临衢阁半步,赵玉卿怎会不知儿子心里不开心?

她又徐徐地笑劝,“今晚上元夜宴,官家说,让你一道进宫。”

傅九衢笑了一下,“是吗?”

赵玉卿知道傅九衢心里对官家有情绪,幽叹一声,“你舅舅也不是诚心为难你。身为帝王,他要治理家国,要兼顾朝堂,还要防范外敌,他也有他的不容易,你是知道的,那些朝臣闹将起来,恨不得把金銮大殿都掀了,你舅舅又能怎么办呢?”

傅九衢没有说话。

赵玉卿又道:“当初你做的那些事,着实让你舅舅下不来台。你想想,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呐?如果他不做做样子,将你禁足在家……如何服人?”

“母亲不用再说。”傅九衢看她一眼,“晚上我会去。”

赵玉卿见他神色淡淡,内心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松开了。

漫长的光阴就是世间最好的良药。

少年人心气再盛,也会慢慢地长大。

总有一天,阿九会想通的。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娘也不多劝你,这人啦,说到底都是命。哪有平平顺顺就到老的?人这一辈子,总得吃些苦头。看开些,再大的事也就过去了……”

傅九衢挑了挑眉,懒散散的目光落在赵玉卿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双眼凉薄如水。

“父亲当年不辞而别,伤透你心,你也是这般说服自己的吗?”

“你………”

赵玉卿有些生气。

这是她一手一脚养大的儿子。

竟说出如此伤她的话。

可转念一想,阿九是个没爹的孩子呀。

她贵为长公主,能给他荣华富贵,却无法为他换回一份父爱。

“母亲不说你了,你总是有你的道理。”赵玉卿捋一下头发,转眼换个话题,“看你清减不少,以前的衣服都不好穿了,我新年头给你做了几身衣裳,这便让人去取了来……”

傅九衢神色不变,“好。”

赵玉卿弯了唇角,更为轻松许多,盛了汤端到傅九衢的嘴边,见他浅浅饮下一口,眼睛亮开,略带希冀地问:

“好喝吗?”

傅九衢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尚可!”

赵玉卿笑了一下,“是小周娘子熬的。这孩子对你是当真尽心……你那么狠心地将人家赶出临衢阁去,她也不曾埋怨半分,唉!这一年来,她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里,是个好孩子呀……”

傅九衢面无表情,“母亲想说什么?”

赵玉卿看着他清冷的面孔,到嘴的话有些说不下去。

“你看你岁数也不小了……”

傅九衢垂下眼眸,那灯光烛火在他眼里渐渐凝结。

“是不小了,十一都离开一年了。”

说罢他突然回头叫孙怀。

“去,把段隋给我找来。”

孙怀看一眼赵玉卿,“小的领命。”

又是一年上元节,这会儿的十一,只怕已经上了奈河桥喝下孟婆汤了,等他死期一到,去到地府里见她,若她问起,在她离开的日子,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可怎么回答?

“九爷……”段隋小心翼翼地进来,不敢看傅九衢的眼睛。

傅九衢略略皱一下眉,“我让你打听的消息,如何了?”

段隋道:“张枢直被官家招到御前听差,很得恩宠。官家下朝后常去他位于丽晖门外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