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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3)

傅九衢“嗯”一声,是疑问的语气。也许是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又或是惊讶于辛夷淡定的反应,这一个嗯字便在喉间辗转,低哑缠绵。

辛夷心尖一麻。

这种被人撩拨的感觉,让她喉咙莫名干痒。

“郡王,我和三郎情比金坚,我不改嫁。”

傅九衢低笑,“是吗?”

雨滴从药铺的屋檐上滴落下来。

傅九衢眼睛半合,睥睨着她。

一种微雨清露似的香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辛夷的鼻尖。

这是取木樨、蜡梅、海棠等物炼制而成的一种香胰子,最是风雅有情致。

但芬香里,夹杂着隐隐的中药味儿……

辛夷忽然有点想笑。

“我的终身大事,不劳郡王操心。倒是郡王的暗疾,我或许可以助力一二。”

她说得平静。

傅九衢的身姿却有一瞬的凝滞。

雨雾里幽冷的光色,勾勒出他渐渐晦暗的脸,嘴角噙着的一丝笑,衬得那近乎惨白的肤色,令人生寒的冷。

四目相对。

空气怪异地粘稠起来。

辛夷眨了下眼,“郡王,我们做个交易吧?”

·

从汴京城东水门出来不过十余里地,就到了张家村。

这个村子里的人,大部分姓张。张巡家的宅子临水而建,一座青砖黛瓦的二进院落,住着十余口人,河边的木岸与邻里相通,水渠上的便桥那一头,就是从京城来的官道。

灵棚搭在张家宅子的前院,三根一丈余长的丧幡高高竖立着,裹着的白布在寒风中飘荡。

鼓乐通天。

灵棚里外坐满了村邻和宗亲。

看到辛夷跟着张家人回来,同行的还有一个前呼后拥的年轻郎君,一看便知是富贵窝里来的大人物,亲邻们眼里充满了艳羡。

张巡出息了。

张家人跟着鸡犬升天。

张巡死了。

张家人也能受朝廷的看重。

村里人窃窃私语。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那是“广陵郡王”,人群便骚动起来。

广陵郡王傅九衢——

当今皇帝唯一的妹妹卫国长公主的独子,少年成名,文武双状元,特务机构皇城司密使,天子耳目,可以在皇帝舅舅身边带刀行走。因他极为受宠,早早便得封爵位,俨然是京中世家子们膜拜的“带头大哥”,京中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辛夷听到那些议论,暗自发笑。

谁会知道,如此风华绝代的广陵郡王,光鲜的外表下,有一副黑心肠?

·

辛夷迈入后院的厢房,面无表情地脱下湿衣,换上那一身粗麻孝服,梳了个简单的发辫,再插上一朵白花……

铜镜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单薄瘦小,苍白如鬼。

十五六岁的模样,湿漉漉的小脸,巴掌大,尖瘦的下巴,皮肤是辛夷上辈子求而不得的那种冷白皮,五官也都长对了地方。

这么好的一张脸,可惜……

长了痈疮和疹子,粒粒丘疹,影响了容貌。

“是你的执念,唤我来的吗?”

辛夷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空寂中,一股夜风裹挟着寒意袭来。

她不觉得冷,不觉得怕。

只是默默思考这个十足脑残的穿越开端——

以及,傅九衢怎么死的问题。

别看傅九衢人设超级变态,其实是个短命鬼。

他活不过二十二岁,病死在皇祐五年,昆仑关之战后不久。

是的,傅九衢有病。

这对辛夷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傅九衢的病,是辛夷亲自设定。

说来,傅九衢是杀她的刀,她却是傅九衢唯一的解药。

之前在孙家药铺的门口,辛夷本来想用为他治病的由头,获得脱离张家的自由,结果被他冷笑无视。

“别在我眼前兴风作浪。”

一句话,就硬生生把她带回了张家。

很显然,傅九衢不会轻易相信她,更不会受人挟裹。

但一个有病,一个有药,辛夷不着急。

(公众号梅馆小枝)

第3章 荒唐的、桀骜的,格格不入的她

灵棚外围满了张家宗亲和四野村邻。

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踮着脚尖往里瞅。

他们紧张、害怕,又忍不住往里张望,想多看一眼广陵郡王这个闻名朝野的人物。

当今赵官家三个儿子都陆续夭折了,多少年来再无所出,而官家对傅九衢这个唯一的外甥,比对赵家宗嗣的堂侄子们要亲近许多……

眼前这位爷的尊贵,可想而知。

一群人上赶着想巴结。

可惜,灵堂的白幔遮住了傅九衢的身影,一群披甲持锐的高大侍卫守在外头,冷面冷眼,将人群连同视线隔绝在外。

·

傅九衢拜祭完张巡,刚在客堂坐定,便叫侍从端上一个朱漆的匣子。上面盖着绸布,一看便知是数量不少的银钱。

“往后有什么难处,张公尽管找我。”

张正祥忙不迭地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三郎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办差,本是应当应分的事……”

“老东西,你说的是什么话?”刘氏打断张正祥,献媚地道:“三郎有广陵郡王这样的好兄弟,那是我们张家的福分,负了郡王的心意是要遭天谴的。”

刘氏是张正祥的续弦,前头三个孩子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对张巡的死除了痛惜从此少了一份收入外,剩下的便是忧心自己那两个亲生儿子的出路了。

若能得广陵郡王提携,何愁将来不出人头地?

刘氏觍着脸道:“民妇有个儿子,今岁恰十八,和三郎长得有几分相像,也是个能文能武的出挑郎君,民妇这便去唤他过来给郡王磕头……”

辛夷换上孝衣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出声来。

“四郎不是偷看沈家小媳妇洗澡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不便见客么?这是三天不到就痊愈了?看来脸皮挺厚的嘛,耐揍。”

“你……”刘氏一口气卡在喉头,脸上迅速褪去了血色。

此事并无外人知晓,沈家也没声张。

三儿媳妇当时都投河了,从哪里得知的?

刘氏心如炙火在烧,一时间吭哧吭哧,顾左右而言他,“小蹄子,要不是老娘请神招魂,把你从阎王殿里拽回来,你早就跟那些倒霉鬼一样淹死在汴河里……”

刘氏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水鬼的说法,便出自她的嘴巴。

辛夷冷冷看着她,哼笑。

“拽回来就架起柴火,泼上火油?你做人肉烧烤呢?”

“小娘养的,你说什么疯话?我那是在,那是在……”

当着傅九衢的面,刘氏紧张得嘴角都不利索。

辛夷杏眼微挑:“口角歪斜,话语不清,婆母你这是中风前兆。别急,吃口茶缓一缓,再接着编。”

婆媳当众斗法,让张正祥老脸通红,下不来台。

傅九衢却微眯眼睛,指腹轻轻摩挲着木椅扶手,好似在认真倾听,又好似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