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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261)

辛夷低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缓解此时内心的尴尬,她甚至已经做好了长公主会扇她的耳光,奚落她,辱骂她的准备……

不料,长公主心疼地上下打量傅九衢一番,又拉着他的手看了看,便叹息一声。

“我儿吃苦了。”

话落,回头瞥一眼辛夷身上裹着的那一件风氅,不动声色地吩咐孙怀。

“孙公公,昨夜张娘子身处匪窝,想必也受了不少罪。你快些将娘子送回去,别让家中孩儿担心。”

孙怀看一眼傅九衢,“是。”

傅九衢:“母亲,我有话和你说……”

“有什么我们回家再说。”长公主疼惜地看着傅九衢,不再多话,紧紧拉住他的手便往马车走。

“我知道你和那张行远亲如兄弟,对他的遗孀当作亲嫂一般看待,但你岁数也不小了,多少要顾及一些影响……你倒是任性妄为惯了,不惧流言,但你得为你那结义兄长思量思量,总不能让他身后被人戳脊梁骨吧?还有那张小娘子……儿呀,曾参杀人,众口铄金,她一个小娘子,如何抵受得住?你是想让她再自尽一回吗?”

长公主的声音温和有力,音量却不小。

不仅能让辛夷听清,也能恰到好处地传到城门边那些围观的百姓耳朵里。

当然,也可以堵住他儿子的嘴。

辛夷不得不佩服。

姜还是老的辣。

长公主专门跑到城门口来接广陵郡王,除了担忧儿子,也是为了给这一桩早已被汴京百姓广为流传的“绯闻”以官方定性。

辛夷微笑着转身上了车,没有去看傅九衢是什么表情。

她内心并不怨长公主。

换着哪一个做娘的,都会这么做。

而且,从这一点来看,长公主已然是良善的人。她没有对自己做任何过分的事情,即使恨她怨她勾引傅九衢,还是顾及了她的颜面……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厚着脸皮,就是不懂事了。

~~

辛夷心思澄明,回到家面对泪水涟涟的三念和一大家子担忧的询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受了点小伤,要静养一下,然后便回了屋。

良人抬来热水。

湘灵端来饭桌。

三念眼巴巴地守着她,生怕眨个眼,娘就没了。

一念和二念没有三念那么热切,但也是特地向先生告了假,在家里陪着她。

药铺里的人,当她是主心骨,关心她的每一丝疼痛。

辛夷觉得这里便是她的家,不想再折腾。

她让安娘子拿了一瓶治疗外伤的成品药粉,给肿胀的脚丫子上了药,便美美地睡了一觉,次日起来,在众人担心的目光注视下,对药铺所有人宣布了要涨月钱的喜讯,又去院子里看了她心爱的辣椒玉米西红柿,然后便一头扎进了隔壁的“秘密基地”——那个药研所和手术室。

山洞里的那一抱,温暖过她便好。

适时放下搅乱心扉的情绪,好好研药,对彼此都好。

第213章 教子有方

这是个烟雨蒙蒙的日子。

五丈河边的辛夷药坊还没有完全竣工,匠人们正在扫尾和打扫。辛夷坐在药研室内,手头是成堆的书籍,室内窗户大开,可以看见五丈河的春日雨雾。耳朵里,时不时传来外间匠人拱抬木料的声音,她却不觉得吵,整个人宁静到了极点……

她埋头苦读。

同一片天空下,一辆马车徐徐驶出长公主府,驶入宫城。

傅九衢不动声色地端坐着,长公主不时看着儿子的面色,沉默许久,低声一叹。

“一会儿见到官家,你多听少说,不要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官家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君是君,臣是臣,你不可仗着亲情混淆了身份……”

这样的教育傅九衢从小听到大,从不反驳。

长公主出自皇家,许是见多了天家血脉亲情的倾轧,一向谨小甚微。

傅九衢目光里粼粼有波,许久没有吭声,直到长公主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表情一暗。

“知道了。”

长公主:“一整天心神不宁,在想什么?”

“没什么。”傅九衢淡淡地答。

长公主打量着自家儿子,心底一阵暗叹。

昨日她硬把人拉回府,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可这个孽子好像没有听进去半句。这样的表情……指不定又在想那个小寡妇。

“还说没什么。我看你不是中邪了,便是被她下了迷魂药,就坐这一会儿,就跟掉了魂儿似的。”

那小寡妇除了会医,有几分小本事,别的还有什么?

长公主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张小娘子是如何把儿子迷得晕头转向的。

越是想,她越是愤愤不平,内心满是自家种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气愤。

“我真是白生养你一场。”

傅九衢挑挑眉梢。

长公主很少发脾气,从来心平气得不急不躁,难得这样重的语气训人。

傅九衢恭恭敬敬地道:“我在想如何对付舅舅……”

长公主恨不得拍在他头上,“入得宫中,他便不是你舅,是官家,是皇帝。母亲刚刚说的话,你当耳边风吗?”

傅九衢抬抬眉,“不会。我都知道了。”

长公主:“我看你分明就是没有听见。”

“母亲总是对的。”

“你……你是要气死我?”

母子俩在内侍的带领下进入御书房时,赵祯正站在书案前,泰然自若地提笔写字,神态平静,全神贯注,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臣妹给官家请安。”

“微臣给官家请安。”

母子两个齐齐行礼。

赵祯抬眼看一下,叫内侍为长公主看座,然后朝傅九衢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观看自己的字。

傅九衢应一声,慢慢走近,但见镇纸下压着的字,已经写了一半。

“理生于危心。”

这句话出自后晋政治家刘昫,下一句是“乱生于肆志”。

两句话放在一起,是治国之道,意思是国家要治理得好,当权者须得小心谨慎,不可肆意妄为,否则便会生出大乱。而国家危乱,必定会民不聊生……

“好字。”

傅九衢大声赞叹,“字有根骨,铁画银钩,非龙笔不能书也……”

赵祯斜睨着他,皱眉半晌,重重哼声,搁下笔。

“你来写下句。”

傅九衢连忙拱手,“官家御笔,微臣不敢。”

赵祯特地留给他下半句的意思,便是要他记住“乱生于肆志”,他这会儿倒是推辞起来,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赵祯压着火气,摆手让宦官下去,顺便合上了殿门,这才在椅子上四平八稳地坐下,看着站在面前的外甥。

“玉卿,你这个儿子,我是管不住了。”

长公主一听这话,急忙起身。

“都怪臣妹教子无方,万请官家恕罪。”

她又抬头瞥一眼傅九衢,语带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