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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上的塞勒涅(92)+番外

“啊,是吗?”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让池声明白自己的心意,可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江雪萤忽然又失去了底气,只垂下眼,静静地看着池声扶在地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黑夜就像一条小溪,在两人之间脉脉流淌。

池声只把手搭在地上,没有推门而入,似乎以这种方式体贴她的自尊。

天上雾蒙蒙地挂着一弯细细的月牙儿,月色攀上他的指尖,长廊外大雪纷飞。

短暂地停顿之后,池声指尖微动,曲起长指,“叩叩”敲响了门板,蓦然开口。

嗓音如击冰碎玉,一字一顿敲击着心扉。

“江雪萤,那颗平安果送我怎么样?”

少年的眼睫被风吹动,落了些飞雪,也显得缱绻温柔。

主动开口讨要,并不符合他向来疏漫招摇的性格。

但任何一份未得到妥善安置的心意,此刻却都是他的求不得。

或许喜欢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踩入尘土里。

少年折断高傲的脊梁,弯下骄傲的头颅。

童话中,灰姑娘的姐姐削足适履,只为穿上不合脚的水晶鞋走进偌大的宫殿。

如今,也一点一点削去身上的反骨,只为能触摸到指尖那一缕淡淡的,不可捉摸的月光。

-

从发觉池声对自己的心意到现在,江雪萤就开始尽量避免着带有暧昧色彩的,亲密越界的接触。

虽然池声什么都没说,但这种细微的拉扯不是当事人很难体会到其中的暗潮涌动,攻守转换。

这个话题太过敏-感,

她不能答应。

略顿了顿,江雪萤还是选择了一个更为宛转的方式,“我,今天晚上在你桌上放了一个。”

“可我就想要这个。”像是怕她再推辞,池声冷不丁地突然又道:“那你看到今天我放你桌上的平安果了吧?”

平安果?

江雪萤一怔,她今天晚上确实在桌洞里发现个又大又圆,红彤彤的苹果来着,还不是最常见的蛇果,本来以为是沈萌萌、张城阳他们塞给她的。

抿了抿唇,江雪萤心底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没想到是池声——

少年垂眸,把这四个字的成语咬得十分清晰,“江雪萤,礼尚往来不过分吧?”

江雪萤一时语塞。

像是没觉察到这尴尬的气氛,池声眼睫还是虚掩着的,容色显得更为清俊温驯,像一朵收敛的花。

但言辞步步紧逼,宛如包裹在花瓣下的尖刀,“说说陈洛川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揭过了平安果的话题,并不代表轻易同意放过她。

一门之隔,就像是多了一道保护壳,江雪萤把脸轻轻埋在膝盖上,本以为自己不会开口,但或许是雪落下的声音太过静谧,心也变得安宁。

吐露心声好像也变得容易了起来。

更何况,她跟池声早晚都会谈到陈洛川,或许再也没有今天这么合适的地点,这么合适的契机了。

这个时候陈洛川和钱霏霏的事好像变得不再重要。

在池声面前,和池声相比,好像没什么人和事能越过他一头去。

哪怕她对池声并无任何男女之情,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毋庸置疑。

池声或许不知道,其实他算是她这么多年频繁转学之下,第一个稳定的,最好的,朋友。

那个to我永远的好朋友,并无任何虚言。

正因为如此,“不喜欢”就一定要说出来,这是对她,也是对池声最负责任的做法。

不想伤害池声,又必须伤害池声,

所以斟酌着语句,顿了半晌,江雪萤才轻声道,“他,很好。”

也是因为一门之隔,所以这一刻,江雪萤不曾得见,池声骤然苍白的面色。

在问出这个问题前,池声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论从江雪萤口中听到多少对陈洛川的喜欢,他以为自己都能很冷静地接受这一切。

毕竟,他曾经面对过数不清的嘲讽与质疑。

可他的决心比自己想象中得还要单薄。

少年微微垂眸,喉口缓慢地动了动,仅仅只有两个字,还是让他的心口有种仿佛被什么东西击穿的错觉。

语言是有力量的,是救赎也能杀人,在此之前,池声从未有过这般鲜明的感受。

“然后呢。”他顿了顿,固执己见般地缓声继续问。

要袒露自己的心意真的是件耻度非常高的事,强忍着羞耻,江雪萤继续道:“我是打暑假工的时候认识他的——”

暑假工,那个时候送他的卡带。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池声就能把个中的关窍联系起来。

“所以是为了送我那些游戏卡带?”

“是。”江雪萤没有否认。

远处希微的霓虹灯光,照射在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江雪萤,你真以为我很想要那些游戏卡带吗?”

其实坐在走廊内跟江雪萤说话,冻得他浑身已经开始僵硬,就连嗓音也不自觉微微发干,近乎于无声地低喃轻哂:“我把游戏卡带还你,能不能换你别跟他认识?”

这当然是自欺欺人,所以没得到任何回应。

江雪萤说不出话来,从池声的角度来说,以他为起点的兜兜转转之下的造化弄人,或许没有比这更伤人的。

因为隔着一道门,所以她看不到池声的表情。

可即便这样,她也说不下去了,只好微微抿唇,匆匆把她跟陈洛川相识的经过说了一遍,又十分敷衍营业般地随口做了个了结,“总而言之,他其实挺乐于助人的,性格也很好——”

门外安静了很久,久到江雪萤感觉到不安的时候,池声的嗓音这才又隔着门传来,语调很轻。

“所以才这么急于摆脱我?”

江雪萤怔了一下,少年的语意模糊,语调很像是平日里跟她散漫地插科打诨。

但细微的停顿变化,却让她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就像池声这个人,只要他想,就能束起加固的篱笆,真真假假,看不清真心。

“不是这样的,”她有点儿着急,“你对我也很好,你们是不一样的——”

“可是,池声,”说到这儿,江雪萤轻轻顿了顿,“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好到——她就像是突然被人往手里塞了一把刀。

那个一向坚不可摧的少年,那个冷淡一切奚落嘲讽,在自己身前束起最坚硬的铠甲,那个堂吉诃德式的王。

此刻就像是最脆弱的玻璃人,被剥开蚌壳的露出软肉的蚌,又或者引颈就戮的死囚。

在别人眼里的无可撼动,却被她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击穿他的盔甲,不费吹灰之力地摧毁他的冷淡乖张——只用一句话甚至几个字。

她不是什么变-态精神病,没有什么想把美好摔碎的糟糕癖好。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句话好像在说池声,也好像在说他们俩之前的关系。

她不想破坏两人之间的情谊,也不想伤害池声,可越是这样,刀尖却好像越不受控制般地一点一点抵入他的心口,刺穿他的心肺。

“江雪萤,”可能是觉察出来了她的自责和负罪,门外忽道,“我对你好,并不是为了让你感到自责。”